纪太年

我读中学的时候,学校离家比较远,所以每天需要早起,方能避免迟到的尴尬。夏季白天长,一般会来得及。冬天起床后,屋外通常一片黑糊糊的,走到半路,头发、眉毛、睫毛上常常白霜一层,湿漉漉的。倘若碰上雨天或是有大风的日子,在空旷马路上一个人狂奔,那窘迫和狼狈的样子可想而知。为了赶路,很少吃早饭,饿肚子是常有的事。

大约是初二上学期的冬天,我像往常一样往学校赶。天亮的时候走到回南街上。有位老人在清扫街面,他偶尔会停顿一下,望着我笑笑,又去忙他的事了。我觉得奇怪,我们并不认识,他大概认错人了吧?我继续走我的路。

由于没吃早饭,有些没精打采,低着头慢悠悠晃着。我忽然发现不远处有一枚二分钱硬币,赶紧捡起来,迅速装进裤兜里,马上朝四周张望一番,还好,没人发现。不一会儿又发现一枚五分的。口袋里瞬间有了七分钱,仿佛自己成了小富翁,心里自然是高兴的。盘算着到校后是否将捡到的钱交给老师,换取他一两句表扬。那个年代学雷锋是一种时尚,拾钱不昧是优秀少先队员的品德。这样想着想着,思绪被一阵香味打断了。路边有一店铺,卖着刚刚出锅的蒸糕,上面还粘着大红蜜枣,颇吸引人眼球。我目光情不自禁瞟过去,看了又看,肚子好像也跟着叫了起来。我到底没抵御住饥饿诱惑,掏出捡来的七分钱买了一小块带有蜜枣的蒸糕。一边走一边吃着,神清气爽,无限惬意,在甜蜜与回味中走进学校。

第二天走到回南街,我又发现了扫街老人。也许他就是清洁工,每天都要扫马路,这是他的工作。我这样想着,又联想到昨天捡到钱的幸运,今天会不会捡到呢?我睁大眼睛,小心翼翼地搜寻着。在一条不长的街面上,我又捡着了三枚硬币,分别是两枚二分和一枚一分的,刚好买一根油条,香喷喷地吃到学校。我很兴奋,暗暗高兴自己的运气,并祈祷明天还能继续捡到硬币。

说来也怪,以后清晨路过回南街,经常能幸运捡到钱,尽管每次只有几分钱,但总能买一只麻团或是三块冰糕,一碗稀粥什么的,基本上能保证肚皮不挨饿。当然也时常碰到那位扫马路老人,依然是他干他的事,我走我的路。偶尔会相互之间望几眼。老人一脸的和善。有几次我庆幸自己年少,视力好,否则钱会被扫街老人发现了。出于私心,我也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直至30年之后的今年春天。

老家因为搞城建,许多老房子、老街道要拆除。我和妻听说后,专门开车回来想拍一些照片留着纪念。在回南街上,我向妻讲述当年捡到硬币的幸运。她天真地说:“也许这地方就长硬币,再找找,说不定还能捡到。”我们弯下腰,仔细寻觅,果真又捡到两枚硬币,只不过已不是先前的分币,而是面值一元的硬币。妻惊讶,我也惊讶。

看到街道居委会马主任,我向他讲述当年捡硬币的故事,并打听当年扫马路的老人。马主任无限感慨:“那位老人是鳏夫,一辈子单身,据说是在朝鲜战场上被打坏了肾。部队复员后,在农具厂干到退休。他天天义务为大家扫马路,回南街上的人都认识。他人缘好,哪家有困难都主动接济。他以前经常将一些硬币扔到街面上,让乞丐们捡到买一些吃的充饥。在他几十年影响下,一些有钱人也纷纷效仿,所以我们回南街上饿不死人。

“考虑到对革命的贡献以及善举,过世后,特地将他葬在烈士陵园并树碑”。马主任不停地感叹:“好人啊,好人!一辈子不知道做了多少好事!”

站在老人墓前,想起当年的情景,我泪水一下子涌现,滚滚夺眶而出。

就在那天晚间,我和妻将身边所有钱都换成了硬币,并撒在回南街上。虽然是悄无声息,但我仿佛能听到一些惊喜的笑声,亦如少年时代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