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 军

妈妈有一条鲜艳的红纱巾。当妈妈围上它带我骑着自行车去游乐园的路上,这条红纱巾就像知道我的心情一样,一会儿抚摸我的脸儿,一会儿拍打几下我的小脑袋,快乐地跳跃飘舞着,让我感到非常地亲切。特别是冷天,我站在小学校的大门前,远远地就能看见妈妈轻盈地骑着自行车,—边招手,—边微笑地向我奔来时,红纱巾在妈妈的肩上有如一团燃烧的火焰,给我无比的温暖。

可是,自从妈妈将红纱巾蒙在她脸上时,她就变样了。那说着、笑着、哄着我的白净可爱的圆脸,那答应我去买哪吒的风火轮、乾坤圈等玩物的喜悦的表情,都被红纱巾给蒙住。这条红纱巾也不知是有什么魔法,它一但蒙到妈妈的脸上,妈妈马上就会凶狠起来。原先,妈妈是一切都听我的,可她一蒙上红纱巾,我必须得听她的,否则,她对我不是打就是骂,我这个顽皮好动、快乐无比的小男孩儿,从此就经常在妈妈的打骂中,哭个没完没了。妈妈也要在打骂我之后,扑到炕上,大哭一场。

最让我难以承受的是,如果我在妈妈面前回答不好老师在课堂上讲的话,妈妈就把我打得哭不出声来。这使我不得不在上课时,认认真真地听课,生怕漏掉老师讲的每句话。由于我听课神经过于集中,有一回,我在课堂上,自己的手指被小刀划破了都不知道。长期下来,我养成了一种习惯,只要老师一站到讲台上,我心中的一切杂念就能立即飘到九霄云外,全部的思想都会很自然地集中到课堂上。别说老师在课堂上都讲了些什么,就是老师的一些举动和表情,在很长时间里,我也不会忘记。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不遭妈妈的一顿毒打。

说来也怪,我经常想如何减少妈妈对我的打骂之后,不知不觉地对学习有了兴趣,学习成绩也一天比一天提高,而且,在起床穿衣,洗脸刷牙,吃完饭写作业等等一些小事也都能自己去做了,老师和同学,邻居和亲属们都来夸赞我,我也就渐渐地有了欢乐和笑容。然而,我一看见别人家的孩子在妈妈身边撒娇玩耍的样子时,又会悲伤起来。我是多么想和妈妈也能这样啊!可妈妈就是不让我靠近她,那条红纱巾经常放在妈妈身边,我一犯错误,妈妈就把红纱巾蒙在脸上,紧接着,妈妈的巴掌就会打在我的屁股上,所以,我恨死了那条红纱巾,总想找机会把红纱巾扔到河里去。

妈妈好像知道我要偷走红纱巾似的,在半个多月没有打我的时间里,她从来不让我知道红纱巾放在那里,直到学校放了寒假,我也没有把红纱巾弄到手。有时,我真想做件错事,让妈妈蒙上红纱巾再打我一顿。然后,我忍住疼痛,坚持到底,看看妈妈到底把红纱巾藏在了哪里,因为只要红纱巾还在,我心中的阴影就不能消除。

终于有一天上午,妈妈又把红纱巾蒙在脸上了。但我并没有做错事,所以,我很生气。尽管如此,我还是有些激动,心里暗暗地告诫自己:一定要挺住,这回,说什么也要把这条该死的红纱巾弄到手。

不知为什么,妈妈今天的表现有些异常,她还没有打我,但那红纱巾却已经湿成一片了,拿柳条的手也颤抖得把柳条掉在地上了。她不得不一手扶住床头,一手去拣地上的柳条。我见妈妈虚弱不堪的样子,真想上前帮她拣起柳条。可我没敢那样去做,当柳条真正地抽在我的身上时,我可怜妈妈的心情一下子变成了愤怒。我紧咬牙关,就是不哭,只有“哎呀,哎呀”,的尖叫声。

妈妈可能被我这种独特的尖叫声吓着了,柳条再一次掉在了地上,而且她怎么也拣不起来了。我刚要将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突然,妈妈高声地喊叫起来:“你给我滚到仓房里去!叫我永远也别看见你!如果叫我看见,我就扒你的皮,打断你的腿,直到打死你为止!……”

妈妈捶胸顿足,悲痛万分的样子, 让我感到天就要塌下来似的。我早把红纱巾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连滚带爬地跑到有火炕,生着火炉子的仓房里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醒来,正要出门,猛然想起刚才发生的事,便急忙停住了脚步,站在仓房的门里听外面的动静。

院子里不知啥时来了许多人,还有说话声:“多好的人啊,说没就没了。”

“她要是不喝药,还能多活两三个月。”

“哎,她还不是怕连累大人和孩子,一想自己反正也活不成了,家里又困难,男人起早贪黑地给人打工挣那么点儿钱,也大多给她买药吃了。……”

“你可别说了,越听越揪心。”

我听了她们的话,隐约觉得家里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我急忙从仓房里走了出来。

“新星,你怎么在这里呢?快,去看看你妈去。”这人边说着,边把我拽到了屋里。

妈妈平躺在一张床上,从头到脚盖着一张白布单,有人见我进屋,就把白布单揭开了。我本来就觉得屋里的气氛很恐怖,又见妈妈那难看吓人的脸色,急忙低下了头,不敢再看妈妈的脸。这时,我发现那条红纱巾就压在妈妈的胳膊下。“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我不顾一切地抽出了红纱巾,就向外面跑去。

有人拦我,被爸爸拦住了,“让他去吧,他小姨,你跟在后面。”

我拿着红纱巾,拼命地向前跑着,风吹起了我的头发和衣衫,也吹动着我手中的红纱巾。跑着跑着,我手中的红纱巾变成了火焰,在风中“呼呼”地燃烧起来。顿时,妈妈亲切可爱的笑脸,张开双臂来拥抱我的姿式又出现在我的眼前。

当我跑到大河边时,泪水已经像河水一样流淌下来,那条红纱巾不但没有扔到河里,相反,我把它攥得更紧了。

后来,我以“双百”的成绩,考入了市重点中学,开学的头一天晚上,我拿出了妈妈那条红纱巾,爸爸哭了,我也哭了。

〔责任编辑阿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