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占祥

半个城:回乡纪实

清真寺的新月在白天也会光亮着

清水河畔的红柳在夏天白了头

半个城东的坟茔用黄土归纳命运

城西的川道里玉米不曾挡住

回族媳妇的白盖头

这个仅有一半的小镇生活如

流水般缓慢但傍晚的祈祷辞宏大地

在风中弥漫有时从清水河传过去

带动一地香茅草安静的叶子

散句:爬山虎

它穿着细雨和风的靴子不断奔跑

向上 向着天空 不停不歇在夜晚

要攫住一颗星辰白天还要阻止一片云

十万只脚被风掀起然后放下迸射出

光荣的绿十万只纤小的花的口吻宣布

——今年春天还要保持向上的绿

羊路:阿依莎学会的词

飞——山湾里的鹞鹰宿命地展开双翅

开——马苋花带着去年记忆的残红

把花朵迎向一小股西风

躺——羊群在一丛芨芨草前倾倒身影

我两岁的女儿阿依莎在群山环绕的

羊路村刚刚开始学着说话就像

山畔的水蓬草刚刚探出的嫩芽

漳河柳记

会被一只燕子惦记——在傍晚的细雨中

卸下满身古代的尘会被两只燕子惦记

——春末的密叶中爱情在阴影处发光

我不敢虚构想象的部分漳河柳的

一枚叶子早已跌落大地

飘浮不定大地无限延伸

还有无数枝条在地面挽留了 风

周家河湾

村边的河流早已干涸河床呈现了

去年断水的陈迹卵石几丛芨芨草

被风收留地麻雀飞得过分慌张

——它们已找不到崖畔下邻水的家园

周家河湾村就这样失去了青草的

气息早年河水总是

悄悄地隐藏着情欲生殖和死亡

在拐弯处一朵马莲花开放

比去年小了很多

张家井

我曾试图这样描绘张家井:一个被群山

掩埋的村子也曾这样说:一个高于

沟壑的村子

张家井——曲折的山路使人

想到缠绵的血管阴影下的老槐

一年一度地成全着喜鹊的爱情

我能在东山找白天

西山上的夜晚会被新月照亮

遍野的荒草用黄和绿两种色彩

印证了生生不息的人间

石塘岭

海拔三千米的石塘岭村中的箭杆杨

差一点就够着天空了云朵跑累时

甚至可以在它的枝头小憩甚至

可以探听到一对麻雀秘密的话语

并让风送到石塘岭村以外

送得远远的

这就是石塘岭被高原抬起的

一个村落——除了拥有风

清真寺顶的新月还可以把阳光

不打折扣地截留一段

赵家树

今年被雨水遗弃的赵家树村

芋苗过早地成熟糜子没能高过手指

今年赵家树村明显地老了

山梁驮起太阳的那一部分也陷了下去

今年赵家树村安静得有些吃力

树叶不再哗哗作响花狗在

南墙下更像一坨黑影

一片云翻过了三座山来到赵家树

——但又翻过一座山走了

紧接着的风都不再打旋

只有阳光直接铺在地上

裹着整个赵家树村像是

带给谁的一件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