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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事近

2009-12-23杨献平

神剑 2009年4期
关键词:海子

杨献平

弱水河故事

源自祁连山青海境的弱水河到金塔县境内,形成两面水泊,字母相环。三墩乡的人说:很早之前,这里的一个女子和一个男子恋爱,不被允许,两个人就化作了鸳鸯,以水的形式,完成了尘世夙愿——这故事让我觉得老套。去了几次鸳鸯池,湖光之间,荒山枯燥,风吹之下,涟漪繁多。我端详了好久,也没有觉得一点爱情的味道。附近的村庄,杨树环绕,鸡鸣狗叫之间,有一些马匹或者驴子,漫步在鸳鸯池边的草滩上。日暮时分,夕阳残照,牲畜的身子被镀成金黄色,连同背后的阔大戈壁,恍惚看起来,充满了天堂的味道。

另一个故事饶有意味:唐朝的时候,弱水河泱泱而流,从祁连山南麓的璎珞峡谷,携带积雪、黄土和草屑,从甘州辗转而向居延海。玄奘一个人负笈西行,到巴丹吉林,趟涉弱水河的时候,一个趔趄,一页经卷飘落水中。水流迅速,玄奘嗟叹。数十年后,弱水河天仓流段岸边,长出了一大片胡杨树。

这些胡杨树至今还在,每年秋天,叶子金黄,笼罩四野,即使暗无星辰的夜弱水河故事源自祁连山青海境的弱水河到金塔县境内,形成两面水泊,字母相环。三墩乡的人说:很早之前,这里的一个女子和一个男子恋爱,不被允许,两个人就化作了鸳鸯,以水的形式,完成了尘世夙愿——这故事让我觉得老套。去了几次鸳鸯池,湖光之间,荒山枯燥,风吹之下,涟漪繁多。我端详了好久,也没有觉得一点爱情的味道。附近的村庄,杨树环绕,鸡鸣狗叫之间,有一些马匹或者驴子,漫步在鸳鸯池边的草滩上。日暮时分,夕阳残照,牲畜的身子被镀成金黄色,连同背后的阔大戈壁,恍惚看起来,充满了天堂的味道。

另一个故事饶有意味:唐朝的时候,弱水河泱泱而流,从祁连山南麓的璎珞峡谷,携带积雪、黄土和草屑,从甘州辗转而向居延海。玄奘一个人负笈西行,到巴丹吉林,趟涉弱水河的时候,一个趔趄,一页经卷飘落水中。水流迅速,玄奘嗟叹。数十年后,弱水河天仓流段岸边,长出了一大片胡杨树。

这些胡杨树至今还在,每年秋天,叶子金黄,笼罩四野,即使暗无星辰的夜晚之中,缓步其中,眼前也明亮无比。附近很多村庄有人去世,便将尸骨葬身于胡杨林周围,泥土因为水流的漫洇,时常芬香。年代久长之后,坟茔逐渐成为平地。远看的胡杨林依旧幽深静谧,金黄的叶子粲然于枯燥戈壁边缘,似乎匈奴的黄金甲帐。

最后一个故事是现在的。一个女人,婚后,丈夫死了,带着十岁的女儿转嫁。后夫想和她生一个自己的孩子,但又怕计划生育。有一天中午,到学校叫出女儿,用摩托车带到弱水河边废弃的肩水金关(西汉居延都尉所在地),不知用什么方法,把女儿打晕后,浇了汽油,点燃。等人发现,只剩下一具焦黑的尸体了。

在此之前,我去过两次肩水金关,残破的城垣,只剩下两面土墙,拱门的木板被风挖出来,横在两墙之间,似乎是悬吊的时间,从下经过,我都浑身发冷,那似乎不是木头,而是俯冲的剑刃。站在高墙之上,看到的弱水河蜿蜒如蟒蛇,白色的水花连续向北。远处的戈壁上沙丘连绵,缓慢的红色的骆驼夹杂其中,看得久了,只觉得整个沙漠都在晃动。

冯胜、居延汉简和骊靬

春天早些时候,在嘉峪关长城博物馆外,我意外看到了冯胜的头像。看到的刹那,内心滋味很复杂。怔了一会儿,走近,拍了一张照片。对冯胜这个名字,八年之前,我就熟记于心了。那时候在上海读书,没事时候,就到图书馆,蓦然翻到《中央蒙古和西藏边区》一书,作者好像是俄罗斯人,名字不大记得了。书上说:明朝初期,大将冯胜出师西北,剿灭元朝旧部,在弱水河下游的黑城(曾为西夏陪都,蒙语称之为哈拉浩特)遭遇到蒙古大将卜颜铁木尔的坚决反抗。冯胜令军士改道弱水河,卜颜铁木尔守军及城中百姓饥渴难耐,突围激战时,卜颜铁木尔被明军斩杀。

改道了的弱水河,将繁华一时的黑城弃之不顾,沿着新开的人工河道,兀自北流。狂风黑沙之后,哈拉浩特的命运即是废弃和淹没。19世纪末,俄罗斯的科兹洛夫、瑞典的斯坦因等人先后来到,在漫漫黄沙之中,挖出了许多汉代和西夏文物。近年来,考古工作者在黑城发现了大量的汉简,其中一部分与唐朝在西域经商的欧洲人有关。资料说:公元前323年,希腊王亚历山大猝死巴比伦,盛极一时的帝国瞬间土崩瓦解,疆土被其部将所瓜分。其中一个叫托斯密的,在埃及建立了新的王朝。

张骞副使出使安息、奄蔡、骊靬、身毒、条枝之后,将托斯密王国商人带至长安,此后,该国商人足迹遍布中国西域各个地方,香料玉器、茶叶绸缎,往来不绝。他们的聚居之地,被汉王朝称为骊靬。近年来出土的居延汉简当中,有数枚提及“黑皮肤的西域人”。其中一枚编号为334.33过所文书称:“骊靬万岁里公乘儿仓,年卅,长七尺二寸,黑色,剑一,已入,牛车一辆。”

因为弱水河改道,我对冯胜心有成见,但找不出合适的理由,将军以赫赫武功拓疆殖土为要,疆土之上,兵戈之毁,是再正常不过的……尽管如此,在嘉峪关长城博物馆外看到冯胜的塑像后,仍是不大舒服。我想到,就是这一个人,一声号令,弱水河改道,哈拉浩特终成废墟。马可·波罗在其《马可波罗游记》中所记载的黑城之繁华景象,真如海市蜃楼一般,消失在浩大的巴丹吉林沙漠之中。

每每想到这里,总是伤感,或许,冯胜没有想到后人,想到步其后尘来到巴丹吉林沙漠的我,乃至步我后尘的更多的人。有几次,听朋友们说,到黑城之后,随便一挖,就是一件文物。也曾多次观看朋友们拍回的照片,残垣断壁的城池,如今倒成了观光旅游的胜地。

我也想去,但几次都没去成。后来在资料上看到居延汉简,尤其是骊靬这个名词。心里是欣慰的,可以想到,在很多年前,西域就是繁华的了,那么多异族的商贾、官员和流人,从不同地方聚集在河西走廊的城市和乡村,穿梭一时或者终老于此——这样的一种景象,是极具有张力和诱惑力的,我也常常想:要是生在唐代,也像现在一样,从戎西北,边关守城,也是一件令人鼓舞的事情。

再读《海子诗选》

人民文学版的《海子诗选》出版不久,我一次买了两本,同时还买了昌耀的《命运之书》(自印)。有朋友说,家里不宜放置海子的诗歌,理由是他的诗歌当中充溢着死亡气息。我常想:若是海子不卧轨自杀,像他同时代的那些诗人一样,骄傲而又神圣地活到现在……海子诗歌的大地是隆重而灿烂的,困苦的灵魂被温暖的大地意象所裹挟。有很多夜晚,我想起他的诗歌《日记》:“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还有《四姐妹》中的“荒凉的山冈上站着四姐妹,所有的风都向她们吹,所有的日子都为她们破碎。”

这大抵是因为爱情,或者说,海子的诗歌让我个人的情感找到了深刻的默契。更多时候,我读海子的诗歌,总是很感动,他是博大的、深刻的。简单的句子中总包含着朴素的博爱的梦想。以我个人审美乃至精神要求,也觉得,当代的诗歌就应当是如此的。在普遍消费和时尚,书本和自闭的写作当中,诗歌是最能承载梦想和灵魂的文学体裁了。

有几次去农村,看到青色的麦子,想到海子的诗

歌,忽然就看到了一大片金黄的、接天连地的、汹涌的麦子,成熟的芳香在蝴蝶的翅膀上飞翔。向北,看到就近的内蒙额济纳,就想起海子的《北斗七星,七座村庄——献给萍水相逢的额济纳姑娘》:“额济纳姑娘,我黑而秀美的姑娘/你的嘴唇在诉说,在歌唱。”

放置于案头的《海子诗选》充满意味,海子大笑着,蓝色的封面和窄小的书本,似乎与其中的诗歌不大相称。有时候坐在阳台上读上几首诗歌,再抬头张望,春天在营区内外铺张开来花朵们开放了,在远处的果园当中,芳香随风流淌。返身放书本的时候,忽然觉得,海子本人是一个充满痛楚的人,他的诗歌与俗世生活之间存在着巨大的距离。就像我,沉醉诗歌不过是一个又一个瞬间,还有那些因海子诗歌引发的感动和联想,都是短暂的。返身回来之后,却发现,这个世界……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和诗歌没有实质性的关联。

沙漠的花朵

春天,巴丹吉林沙漠为数不多的花儿们是迟开的。先是杏花,因为杏树很少,花朵们也开得零零散散,只有凑近一株,才能看到灿烂。我拿了相机,一一记录了它们盛开的样子,放在电脑上观察,却发现,杏花的粉红之下,更多的是白:惨白和雪白。几天后,桃花开放,也像杏树一样的少,我寻到营区外围,在一片芦苇旁边,找到两株,它们卧在去年的茅草丛中,枝干稀少,但花朵很多,在春天的阳光之下,花瓣粉薄,花蕊曼妙。

梨花更要迟些,直到农历三月初,一夜之间,就烧白了梨树们青褐色的枝干。我从阳台望出去,附近的果园里有农人在侍弄葡萄,梨花开在他们身后或者面前,底层是黑色的泥土,远处是苍茫戈壁。因为天气连续不好,我等了几天。次日上午,春光丽日,天气乍暖,我拿了相机,穿梭了好多梨树,采集了一些盛开的梨花。

梨花的白是大面积的,尽管还有一些梨树枯死了,周边盛开的梨花似乎是一种祭奠。清水从铁龙头中哗哗而出,落在地面,又分流出去,潜伏在返青的苜蓿和茅草之间。忽然一阵风吹来,梨树摇着,梨花也跟着摇晃,像一群茫然无措的孩子。这时候,儿子来了,爬到树上,做了好几个姿势,我以盛开的梨花为背景,一一拍摄下来。

下树的时候,我将儿子从梨花之间抽出。回到家里,发现外衣上有几滴黄色的黏液,妻子说是蜂蜜。我把照片放进电脑硬盘,打开,一张一张看。花朵们完全静止下来,再大的风也吹不动了。

第二天一早,又是大风,夹杂着沙尘,在巴丹吉林沙漠横飞。再一次打开照片,花朵们静止着,盛开的样子显得肃穆、优雅,有一种说不出的气息,寂寞而又悲壮。我看了好久,然后一一重新命名。

我知道,这是春天的巴丹吉林沙漠的花朵,它们盛开,瞬间的美或者静穆被我采集,盛放在电脑屏幕上。事实上,再有几天,田野里的它们就会零落成泥,随着时光中又一个春天的消失而消失—— 而我拍摄的这些照片,会不会在某个时候被误删了呢?

花朵之外

花朵们还在开着,最先开放的桃花和杏花败了。我找了好多地方,不见踪影。盛开的只有梨花、海棠花和我窗台的一盆吊兰。春天的巴丹吉林沙漠是寒冷的,农历三月,寸草不生,只有墙角的韭菜闻风而动,稍微抖出一些动人绿色来。远处戈壁上杂长的骆驼草还是去冬的样子,满身灰尘,干枯而尖利的枝茎让人望而生畏。

苏醒的蜥蜴早就灵活奔跑了,在骆驼草之间的细沙上,频繁出没,用贴地的身子划出一道道往来的痕迹。围墙之外一大片芦苇还枯黄着,数十台挖土机和铲车昼夜工作,不几天工夫,芦苇就被泥沙掩埋了。

与芦苇一同消失的还有一面海子,往年的夏天,湛蓝的水上,总会落下一些野鸭。水里还有鱼儿,在黄昏时候跃出水面。更远处的公路车辆往来,路边的苗圃里,许多树苗被尘土挂满。

还有几株庞大的榆树、沙枣树,也被铲车连根拔掉了。我清楚记得,往年的春天,我总要去采些榆钱,洗干净,吃榆钱饭。这个习惯大致肇始于遥远的童年,母亲总是会采些春天的叶子或者花朵,精挑细拣,掺了玉米面,做成各种各样的吃食。

而现在,除了少量的花朵,以及还没萌发的青草,都消失了。几年前,我住的宿舍楼后面,便是新植的果园,每到春天,花朵们开得热烈异常,即使夜晚,也灿如白昼。迷人的芳香从各个窗口闯进来——那样的睡眠,才可以称之为香甜。

等我再去看时,很多的梨树死了,枯干的枝条之下,是浓密的,看不到根部的茅草。新鲜的苜蓿不知何时长了出来,一团团的绿色使得枯燥的田地绿意盎然。有很多妇女采集了嫩的苜蓿,回来炒了吃。我对妻子说,苜蓿是汗血马最好的食料,她也说是的,现在的马、驴子和羊,也都喜欢吃。

公园里的花朵也都开了,有一种像桃花的,枝干高挑,茎上有很多的疙瘩或者斜枝,我不知道叫什么名字。草坪上的草也返青了,绿茵茵的,一阵风吹后,便是一阵荡漾,看得我心醉。柳树们最先发芽,抽出嫩叶,黄黄的,再而青,整齐向上,像是舞蹈。此外,营区外围的沙枣树也纷纷长出了叶子,苍灰色的,椭圆而小;枝干扭曲,表皮皲裂。我知道,它们是巴丹吉林乃至一切沙漠地区最古老、最坚韧的树种了。我来的时候,它们就在,十多年过去了,它们还在,还是原来的样子。

沙尘暴

阿拉善高原所涵盖的巴丹吉林沙漠是中国沙尘暴的策源地之一。但在2008年,巴丹吉林沙漠的沙尘暴比2006年春天少了好多。事实上,立春之后,我就一直隐隐担心,似乎是害怕频繁的沙尘暴。其中,还夹杂了一些不愿意被尘土裹挟和浇灌的厌烦心理。

很多天过去了,只是风,灰色的沙尘只是在远处的戈壁上飞旋和笼罩。近处的营区到还干净,骑车或者步行上下班的路上,也没觉得多少沙尘。我忍不住暗自庆幸,春天过去了一半,沙尘暴还没真正袭身,这是我在沙漠生活,人身之外最大的幸福了。

天气一天好一天坏,3月了,还是很冷,穿着羊毛衫。天气阴着时,还冻手。我时常抬头看天,看路边的植物,成排的杨树表皮发白,枝条发青,杨絮像是黑色的毛毛虫,冷不丁掉在头顶。榆树灌木有嫩黄的叶芽,盖着满身的灰尘。流水在水泥渠道里缓缓流淌,在树木的根部,咕咕作响。

后半夜,风声如雷,吹得窗玻璃咚咚乱响,呛人的土腥味铺天盖地,我懊恼极了。躺在那里睡不着,看着黑暗中泛白的天花板,想心事。后来想古代西域的居民和戎卒—— 他们的生活是不是也像我现在一样,或者更糟?

早上起来,沙尘暴还在继续,我心情糟糕,拉上所有的窗帘,整个房间就像黄昏。骑车上班路上,人人掩面,女人带着大的白色口罩,低着脑袋,迎风而行。男人们抿着嘴巴,眯着眼睛,在风中疾走。到办公室,我是厌倦的,没心思做事情,坐在桌前怔怔想,也不知道想什么。偶尔掀开窗帘看,风尘的世界,苍黄一片,风声犹如哭声,连续不断。

下午,天晴了,乌云怒卷,在远处的敦煌和新疆之上,还有北边的阿拉善和额济纳旗之上,斜射的阳光如同剑刃,插在浩瀚的巴丹吉林沙漠。我觉得雄伟,心情陡然好转。第二天,天气依然晴好,湛蓝的天空如同

汪洋,悬挂在我们的头顶。中午时分,我正在坐在电脑前写字,忽然几声响雷,天马之蹄一般,踏中我的心脏。紧接着是巨大的风暴,从沙漠中心,犹如古匈奴的凶猛军团。

我觉得了楼房的晃动,窗外的流沙万箭齐发,锐啸之声击疼耳膜。我惊骇了,目瞪口呆。更多的垃圾被风鼓舞,一跃升空,楼房之间飘摇,瞬即之间杳无踪影。这是巴丹吉林2007年最大的一次沙尘暴了,大约持续半个多小时,随后,雷电如怒,大雨降临,尘土遁消。整个巴丹吉林都和天空一样,铅黑浓重。

锁阳和苁蓉

春天的风是善意的强迫的使者,也是衍生的床榻。2006年春天,在祁连山深处,我第一次看到在野地生长的锁阳,其全身呈朱红色,地面以上部分长约20厘米,俯身看,昂昂乎拔地而起,形似勃起的男性生殖器。我惊异,采挖之后,却发现,锁阳的根竟然也像男性睾丸,硬硬的,像正在风化的石头。

锁阳四周,不见一根杂草,都是卵石和细土。三米开外处,有一汪残留的积水,周边细草生长,软如绒毛。同行的鲁青和柯英也在附近发现了几株,像我一样挖出来。握在手中,新鲜的锁阳是柔韧的,富有弹性。我想到好多,单以形状,似乎包含了某种哲学意味。其是它昂然的紫红,那隐匿于身体,又被皮肤暴露的鲜艳之色,使我觉得了生命本身所蕴含的那种不妥协的力度。

我们手握锁阳,在河谷行走,两边高峰对峙,风吹如雷。我还发现,每一座山峰都状似乳房,即使那些尖削之物,在蓝空衬托之下,也有着一种说不清楚的雌性意味。

或许,整个世界都是由凸凹这两种简单形式构成的,凸凸凹凹之间,万物更生,万千气象。“天地絪蕴,万物化醇;男女媾精,万物化生。”(《周易》)说的似乎就是这个道理。每年春天,妻子总要从菜市场买回一些锁阳,用木质的切刀切细(锁阳沾铁即苦,不再能吃),与面粉搅匀,放在木质篦子上,放清水蒸熟后即可进食,味发甜,但不黏口。

每次吃,总会想起与锁阳紧密相连的沙漠的另一种菌类植物:肉苁蓉。传说是野马精液落地之后衍生而成,数千年来滋生不衰。伊初,以雁门并州一带生长的苁蓉为最好,后转移至甘肃、内蒙古及青海等地的沙漠边缘地区。《本草纲目》记载说:“(肉苁蓉)味甘,性温热,无毒,治五劳七伤,补中,除阴茎寒热疼,养五脏……大补壮阳,日御过倍。”

肉苁蓉于春天附原根滋生,通常隐于梭梭林之中,其养料则为朽死的梭梭树根。通体紫红,深入地下十米之多,秋时可采挖。无独有偶的是,十年前的一个春天,单位组织春游,在巴丹吉林沙漠深处的一窟土窑之中,看到了几幅残缺不全的彭祖御女壁画。忽然想到,彭祖之所以栖身于此,是否与肉苁蓉有关?

我刚来巴丹吉林的时候,几乎每位同事的书架一侧都有一尊颜色紫红、混浊黏稠的酒瓶。开始不知道何物,后来,他们告诉我,是自己用肉苁蓉泡制的酒。还很认真说:千万不要喝啊,一点都让你一晚睡不着觉。我不信,喝了三两多,还没回到宿舍,全身发热,犹如火焰,激荡血液。

有一年住在楼下,傍晚时候,楼上酒令刺耳,人声喧哗。半夜,床板吱吱呀呀响个不停。第二天一早,才听说,楼上住着一位家属临时来队的军人及其儿子,第二天就要离开了……还有几次,看到几个人喝了苁蓉酒后,当场鼻子流血。更有意味的是,外地来的人总要想法从这里买些苁蓉带回去。有一些同事休假,也要带一些回老家。也有一些外地朋友,来信委婉索要。

红柳和沙枣花

红柳是沙漠地带生长的一种灌木,似乎永远不会长大。表皮发红,冬天是紫红色,在一色枯燥的戈壁,一眼就可以看到。夏天,或许是绿意太浓的缘故,红柳表皮呈暗红色。春天,红柳会开花,洁白的那种,但不怎么芳香。附近村里的人们会采割了来,编成筐子和篮子,盛放果实或者给牲口的食料。

营区外3公里处,红柳最多,即使冬天,也显得茂密。红色隐约于盐碱的田野之上,像是凝固的鲜血。即使有风,也很少摇动,风从枝杈间溜走了。夏天时候,我路过,经常看到突然飞起的野鸡,咯咯地奔向远处。还有野兔,也在红柳的庇护下,胆战心惊过日子。

直立的红柳除了编筐子篮子之类的,最大的功用就是防风固沙了。这些天来,每次植树,都先有上了年岁的人说,红柳还可以用来做箭杆,但要大拇指粗,干枯后才不致弯曲。秋天时候,红柳叶子为长条形,秋天时候变黄,有的会成为红色,尤其是生长在路边的那些,远远看起来,很是赏心悦目。

沙枣树像沙漠一样恒久和绵长,虽处干旱,但极少死亡,主干表皮裂痕深深,枝干极度扭曲,偶尔的干枯也是枝条的事情,与主体无关。每年农历四月初,沙枣树才长出叶子,很小,灰色,再过十多天,才开花,花朵金黄,状若米粒。

在巴丹吉林沙漠,最香的花朵就是沙枣花了,全面盛开的时候,50米开外就可以嗅到一股浓郁的蜜香。我刚来巴丹吉林的时候,礼堂左侧就有一片沙枣树林,每次经过,鼻腔内都是蜜香,以至于整个身体都是芳香的。营区的外围还有很多,尤其是菜市场周围,枝干交错的沙枣树形成阔大的绿荫。傍晚时分,我经常去那里闲坐,嗅着花香,看漫天星斗,对面的宾馆和住宅区内灯火辉煌,歌声不断。

我一个人坐着,在土山的石头上,风吹过来,驱走蚊蝇。坐的久了,感觉自己就像一尊神。夜深了的时候,喧嚣减退,风开始发凉,我起身,伸个长长的懒腰,沿着小径下山。人工湖内的水上飘着灯光,一朵一朵,随着鱼儿跳跃而开的涟漪,在深夜扩散。

怀疑

蓦然看到莱蒙托夫的一句诗:“谁能把你的秘密猜度?谁能把我的思想说破?”我第一次确信了自己是一个十足的怀疑主义者。这里要说的是:从2006年秋季到现在,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没好好去做,工作忙和心情糟糕等等当然是托词。天津的兄弟绍东寄来的《俄罗斯思想》和《俄罗斯思想家》已经快半年了,一直放在显眼的位置,几次看了,又放下。其实,我一直在怀疑自己的梦想甚至工作……周围的一切。

在这本书中,我看到,伟大的托尔斯泰也不止一次对自己葆有热情和梦想的写作志业产生怀疑。写作究竟构成了什么?对一个人而言,操弄文字如果仅仅是一种职业或者纯粹喜好,那么,应当比坚持文学写作就是生命全部要有意义得多。

文学大抵是用来传达梦想和个人意志的,我坚持这个观点或者伪观点。近些日子,我抽时间读《俄罗斯思想》,进入之后,觉得沉重,那种来自灵魂和精神的压抑—— 不是这本书本身来带来的,而是出自对思想的一种本能般恐惧和担忧。在这样的一个年代,思想是负累,更是自我的审判。

我常常怀疑自己的梦想,有巨大的沮丧碾压过来—— 在这个春天,这种感觉尤其明显。很多事情让我看不到意义、看不到隐身于时间之中个体生命的本真诉求的真相。比如写作、简单而繁复的俗世生活,每一个细节之中,似乎都包含了巨大的虚妄。

在酒泉的沉醉

我时常想起那些饮酒的诗人,想起酒。白色的液体,黑色的夜晚,忽闪的灯笼,将军的马鞍,骑士的刀

锋,高关的城堞和风中的鼓楼,敲钟的士卒,盔甲光亮或幽暗,但仍可以照见近在咫尺的太守府邸:他夜夜笙歌,流连在杯盏之间,闪烁着玉石、葡萄、玛瑙和珍珠的颜色—— 在弹跳的手指之间,滴下边城风霜。

这就是酒泉,朝代的酒泉,诗歌的酒泉,风沙的酒泉,沙漠和雪山 、传说和历史的酒泉,河西走廊以西的边塞城市。我在其中,在外围。我只是一个过客,从里到外,从生到死都是。我一直觉得,这个城市本来就是过客的,没有一个人可以长久停留,包括遥远至今的土著。这些年,我无数次在黑夜或者傍晚来到,在它的街巷,酒吧,商店,宾馆,市场,烤肉的摊前,或者饭店的房间,和一些人,或者一个人。

更多的时候,我一个人,我喜欢一个人的状态(一个人就是自己,自己的自己,没有人干涉,不去靠近,也不疏远。)饮酒,红色的那种,我喝着,眼睛在看别人,心在想自己;灯光是昏暗的,谁也看不清谁,在角落当中,在嘶喊和低语当中,我不愿意旁观,也不愿意自守。我不敢确信自己就是自己,也不敢否定自己就是自己。

我疼了,累了,绝望了,就在房间,哭泣,叹息,自己给自己洗澡,拿着书本在床上做样子,想心事,想绝望的背后,想现在和以后有没有一条路可以供我出走。而外面是黑的,在鼓楼一侧,我一个人来来回回地走,脚步在瓷砖地面敲着,敲着,在众多人的脚印上重复。对面的霓虹灯有点色情,广告牌上的男女好像不属于这个世界。

2007年春天,我再次来到,在酒泉的酒水中……醉了,很醉的醉,但还能站起来,意识清醒。我喜欢这样的境界。已是深夜了,我一个人在文化街走来走去,通过手机,对着虚空,沉沉的黑,与另外一个人说话。

偶尔的行人只看到我把电话捂在耳朵上。有情或交易的男女一对一对,在黑暗中——说话,拥抱,喘息,呻吟—— 我经过,我听到了,却又好像是虚无的。我知道那是他们的身体—— 他们在用身体说话,黑夜是他们的外衣,薄薄的外衣,却挡住了那么多东西。我躲开他们,在宾馆的台阶上坐下,身下的凉升起来,而心,仍旧暖着。

最美的诗歌与光

我知道又不知道她的身世和名字。一个女孩,在秋天,一面不高的山冈上,青草稀薄,天空不远。她背着一个很小的黑色坤包,蹲下来,抚摸一只白色绵羊。她的神情是慈祥的,有母亲的味道。更远处,还有几个黑点一样的人,走着或站着,向这里看,又好像没有。路边红色彩条凝固飞扬。

看到的瞬间,我觉得温暖,从心底,像溪水,像风中的花蕊、蝴蝶或者蜻蜓的翅膀,小小的手指,蝉翼一样的质地,击打着我的心坎。那只绵羊是白色的,傍晚之中的白。女孩是淡黑色的,而牙齿,却和绵羊一样的颜色,甚至更白—— 纤细的手指伸出,在那只绵羊右背的某一处停下来—— 她的眼睛是明澈的,让我想起珍珠,想到最好的诗歌和最美的光。

责任编辑/ 兰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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