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书今

改革开放30年后的今天，谈起“对外开放”已经不是什么新鲜话题。这种感觉仿佛是站在巍巍山顶。回头一望：灿烂阳光下，峰回路转，浮云片片，风光无限好。但是，细想登山过程，峰回路转中有理念的冲突，路径的选择；片片浮云下，凉风习习又汗水涔涔。每一个过来人，都享受着攀爬的快乐和成就感，品咂出苦辣酸甜的滋味，于是又不惧艰险，抬头继续向上攀登。在这支“登山”的队伍中，曾经有一位步履矫健的“领队人”，他就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到九十年代初期，曾担任中共辽宁省委书记全树仁同志。

对外开放，国门洞开。将执行多年的计划经济改造成市场经济，并融入世界经济，这本身就是政治、经济领域里的一次革命，一次制度创新，一场社会转型。在这场变革中，各级党委和政府起到了主导作用。全树仁是在辽宁省改革开放最困难时期担任省委书记的。当时，辽宁还没有从计划经济阴影中解脱出来，国家也依靠辽宁提供财政收入，提供低价的工业产品。所以辽宁当时的基本状态是：指令性计划必须完成，指导性计划不能放松。老化的国营企业得不到改造、复苏，刚刚萌生的民营经济幼芽缺少雨露，缺乏支持。改革开放进展不快，负担日益沉重，干部群众意见很大，辽宁弥漫在一片“东北现象”的肃杀气氛之中。特别是八十年代后期，北京一场政治风波和苏东巨变之后，如何坚持改革开放，打开辽宁的工作局面，理论界争论激烈，群众也议论纷纷，辽宁省委、省政府的压力很大。

1991年2月23日，全树仁找我(当时我被任命为全树仁的秘书)谈秘书工作。他说。你的工作主要是调查研究问题，掌握中央精神，了解基层动态，协助我修改文稿。谈到当前工作，他意味深长地说，马上要开七届三次全会，全会后要组织一次调查研究，你考虑一下，当前省委抓住什么问题，解剖什么典型，对全省工作有何指导意义，要尽快拿出一个提纲和工作方案来。

根据全书记的要求，我连续召开几个部门的座谈会，研究辽宁的主要矛盾和问题。大家几乎共同认定：当前最重要的是坚决贯彻省七次党代会确定的“集中力量抓好辽东半岛的开发开放，带动老工业基地的改造，带动“三辽”地区的发展，带动全省经济的振兴，即“一抓三带”的发展战略。我和省政府对外开放办公室的高忠茂、王殿泰等人共同制定了一个调研计划：从沈阳出发，沿沈大高速公路经辽阳、鞍山、营口到大连。重点考察沈阳南湖、营口鲅鱼圈、大连金州开发区及沿高速公路两侧三十公里内的国企和民企。总结基层经验，探索、研究如何突破体制、机制性障碍，支持企业引进外资，技术改造，出口创汇，努力形成以沈大高速公路为轴心的辽东半岛开放格局，带动全省的开放步伐。全书记同意了这个计划。事后，他在接受新华社记者采访时非常坚定地说，以辽宁为代表的东北各省经济开始陷于十分困难的状况，国内外称之为“东北现象”。“东北现象”反映了传统体制的失败。敢不敢用资本主义的成功经验改造社会主义的老工业基地，通过开放促进改革，促进改造，是我们必须面对的一个课题。3月20日，全树仁和副省长高国珠同志带领省委、省政府有关部门一行十余人开始了对辽东半岛对外开放的工作调查。这次调查历时33天，定了5个市9个县(区)100多个企业、乡镇。

今天回想起来，辽宁的改革开放之路真是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现在辽宁沿海经济带“五点一线”上赫赫有名的营口鲅鱼圈开发区，当初只占地0.5平方公里，总投资不过1.2亿，外资也只有1400万美元。开发区内的外资企业不过是几家生产皮甲克、蘑菇、毛刷的日资、韩资企业。辽宁省政府参与合资的驻港澳的“东北国投”，在这里建设了几栋别墅。当时遇到最普遍、最初级的问题是缺乏商品经济意识和开放意识，领导体制不顺。谈到开放大家都支持，谁也不承认自己不解放，但一动真的就处处是坎儿。当时开发区的领导体制是，管委会主任一正三副全部是营口市长、副市长兼任，主要部门领导由市政府部门领导兼任，机构重叠、分散，层层审批，手续繁杂。一个办事人员出国需要从企业到省里长达几个月的审批。在当年的外商座谈会上，韩商金炳秀就反映，企业发一份特快传递文件要报管委会，还要分別报市里、省里，能不能集中报一个地方?日商中安良之也提出，一些业务部门一个人把一摊儿，这个人不在或刁难一下，事儿就办不成，我们不得不送点礼品，说点小话。全树仁书记指出，开发区要特事特办。应该看到，我们的开放环境并不好，要努力改善。今后除国家特殊要求外，凡省市可以审批的项目都由开发区自己审批。要加强和健全领导机构，市领导不能“挂帅不出征”。在机构没有健全前，把市里机构设在这里办公。有特殊情况临时不办公必须事先通知人家，有刁难企业的一经发现，必须严肃处理，直至调离。

这次调研重点之一是国有大型企业如何引进外资和技术，改造设备，改善管理，走向市场的问题。当时有许多入担心国企与外资合作，全民企业的性质会不会改变?利润让外方拿走，会不会影响国家财政收入?合作时，资产估算不准，我们会不会吃亏?搞“一厂一角”嫁接式合作，闲余人员外方不要，靠我们自己安排，这会不会制造矛盾?等等。这些质疑在当时确实是影响扩大开放成果的思想障碍。在大连，全树仁同志带领我们考察了大连造船厂、冷冻机厂、起重机厂后，他指出：老工业基地改造是当前辽宁经济生活的首要问题，解决问题最主要的途径是对外开放。实践证明，凡是搞得好的大中型企业，都是以老企业为母体，采取多种形式“嫁接”，实行一厂一角或几角的形式，引进国外先进的技术、设备。对于改造老企业这是一条战略性措施。我们要大力宣传这样的典型，推动大中型企业尽快成为外向型经济骨干。至于企业性质、财政收入、劳动力安排问题，有的是认识问题，有的是政策问题，有的是工作问题，这都容空解决，不必顾虑太多。

4月22日，在大连棒槌岛宾馆，全树仁召集辽东半岛对外开放区域沈阳、大连、鞍山、辽阳、营口，特约抚顺六市市委书记座谈，分析形势，共议改革开放大计。会前，他给随行人员每人确定一至两个专题，要求准备材料。参与讨论。座谈会开得积极热烈。议论最多的是如何解放思想，转变观念，扩大开放。全树仁饶有兴味地听大家发言，时不吋地提出个问题引发新的讨论。听了大家发言后，他系统地谈了这次考察的感受和今后工作思路。在讲话接近结束时他有些激动，高声讲到：大家都讲了解放思想问题。现在确实是到了辽宁又一次解放思想的关键时候了。思想解不解放关键在我们，是看我们把国家给我们的改革开放政策用没用活，用没用足，敢不敢从实际出发执行政策。我们调查所到县乡和企业，常常遇到一个问题，就是他们能不能搞一个对外开放的试验区或试验点，接受开发区或辽东半岛对外开放优惠

政策。解放思想要具体化。今天我们就研究一下如何把开发区的政策向辽东半岛地区辐射，尽快形成辽东半岛带动全省多层次全方位对外开放的态势。他加重语气说，对外开放是一个由点到线再到面、由浅到深逐步推进的过程。中央政策不会把每一个点和线都规划进去，需要我们创造性地发挥。根据基层的要求和大家的意见。我们必须用好用足用活开发区开放区政策，扩大辐射范围，加大辐射力度。首先，通过联合、合作形式尽快把开发区政策辐射到区外。区外企业可以通过进区办公司享受区内政策，也可以联合办企业，在区内注册，区外生产，两头核算。鼓励辽东半岛地区与三辽地区联办企业，共享优惠。支持科研院所、大专院校同科技园区合作，科技园区同开发区合作，在更大范围内享受优惠政策。其次，要进一步下放权利。要让开放条件较好，步伐较快的海城、瓦房店、甘井子、金州在对外开放方面享受省辖市的权限。同时，要打破辽东半岛内“卫星镇”享受开放政策这一规定，凡是这一范围内的乡镇都享受优惠，如果执行不通，就把乡改为镇。

在思想解放的浓烈氛围下，全树仁集中了大家的智慧，把他长期积存在心里，又经调研印证的想法，一股脑地讲了出来，形成十几条清晰、明确的政策思路。与会同志听后十分兴奋，纷纷产生了有云破天开，大干一场的冲动和热情。

回到省里，我们迅速整理出一份长达万余字的调研报告。报送省委常委会之前，全树仁亲自带领我们修改文稿，又加上一段非常有气魄的话：只要我们增强紧迫感、危机感，敢于冒点风险，果断抓住历史机遇，充分利用自己的优势，胆子再大一点，政策再灵活一点，步子再快一点。完全可以把辽东半岛对外开放推向一个新阶段。

省委常委会十分认真、热烈地讨论了这份报告，一致同意报告提出的决策思路和政策意向。但是在以什么形式向下传达的问题上犯了踌躇。可能考虑到“政治风波”和苏东巨变对我国改革开放氛围的影响，考虑到报告中决策和政策条文与中央文件规定的差异，最后决定不以正式文件向下传达，而以省委办公厅加“按语”发函的形式发给“各市委，省委各部委，省直各党组、党委”，当时业内称之为“没有文号”、“不具有权威力度”的“白头文件”。按语再一次强调指出：省委常委认为报告中提出的要敢于冒点风险，胆子再大一点，政策再活一点，步子再快一点的指导思想和具体意见是正确的。

一份非常好的战略思路和决策意见以“白头文件”形式发出，没有产生预想的推动开放的效应，不能不说是非常遗憾的。这也许有当时外部政治经济环境的影响，有国家既定政策的制约，有韬光养晦，不事张扬的想法，也不排除决策者自身在强调解放思想的同时思想仍有顾虑，仍然不够解放的因素。

1992年春，邓小平南巡期间强调指出：改革开放胆子要大一点，敢于试验……看准了的，就大胆地试，大胆地闯。没有一点“闯”的精神，没有一点“冒”的精神，没有一点气呀、劲呀，就走不出一条好路，走不出一条新路，就干不出新的事业。多么耳熟的声音啊!伟大人物的革命胆略和战略部署决定了中国改革开放和经济社会发展的巨大变化。全树仁带领我们搞的调查，虽然没有那样理想的效果，但是它反映了那一代辽宁人追求改革。追求开放。希望改变历史，创造辉煌的远大理想。

事情过去了18年，全树仁同志已经离开我们，每每想起在他身边工作的日子，都有一种工作的冲动和激情。逝者已去，生者奋然。愿所有活着的人不忘逝者的努力和贡献，以创新、开拓的姿态做好本职工作，为辽宁的经济发展贡献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