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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哥:纪实在邓小平时代

2009-11-16邓登登陈小波

数码摄影 2009年5期
关键词:知青纪实摄影

邓登登 陈小波

安哥,本姓彭,小时候叫彭安哥,上中学将“哥”改为“鸽”,中学毕业又改为彭振戈,现在“安哥”是他的笔名,轮了一圈,又用上了儿时的名字。跟他名字一样复杂的,是他的经历:生在大连,儿时辗转平壤、哈尔滨,后迁至北京,21岁知青插队到云南,返城去了广州,还在香港工作过一段时间。小时习过武,练过芭蕾,去云南当了7年林垦工,在广州做工人,32岁才当上摄影记者,后来又做编辑又做策展人,现在当起作家写书了。

在安哥的新书封面上,停留着这样三句话:“一个第一代‘祖国花朵的甲子人生,一个西双版纳知青的七载蹉跎,个摄影师在‘南风窗下的自述”。整本书流淌着轻松和享受的节奏,安哥习惯把他的多彩人生,总结为一个个巧合,缝补着漫长岁月中的点滴瞬间。与安哥谈话,感受到他得意于这些精彩的偶然。

“哥哥不是吹牛皮”

这是安哥新书的名字,六十多岁的人了,对待人生还是这么幽默和戏谑。这本书里,列举了处于不同时代背景下,他一个个传奇的牛皮经历:作为第一代的“祖国花朵”,他曾经给越南胡志明主席献花,他父亲是马共归侨,新中国第一面国旗是他爸爸骑车找制旗社做的,作为“老三届”的首届知青,远赴西双版纳插队时,有周恩来的亲笔批示,返城后去广州,赶上了改革开放的第一次浪潮。

为了庆祝改革开放30年和建国60周年,广州市文联找了一些作家写一套丛书,为的是从这些文人笔中梳理出改革开放30年的历程,没想到找来找去,找到了一位摄影家,更没有想到这位不是靠笔杆子吃饭的人,人生经历竟与此书如此吻合,文笔又竟然如此了得。

于是便有了这本“牛皮书”,从2006年开始,到2008年完成,安哥完全从‘正史以外的视角,以老百姓、平民化的口吻,讲述了他的个人经历。安哥的书中,出现最多的有三个词“哥哥”,“吹牛皮”和“小朋友”。其实这也正体现了他的处世哲学,对朋友,他从不以前辈自居,60后,70后、乃至80后,都是他的“小朋友”——尽管他是40后。

而吹牛皮,也正是他与“小朋友们”交流的主要途径,经常有后生在酒桌上把他灌美了,惬意地听他吹牛,人生百苦,出于安哥的口中,却无一不乐,如果说西安的胡武功是“西狂”,安哥就该是“老顽童”。

此书在今年才刚刚出版,很多朋友可能还没赏读过,现借用几句,以引众趣:“小时候,我本是笨嘴拙舌的漂亮男孩,到如今已是整整五十多年过去了,当年那个不太会说话的小男孩,如今却常常在酒桌上带着满脸沧桑向同行小朋友吹牛皮,侃大山。过后,我自己又有些自惭,是不是‘吹过头了,就像在西双版纳时,四川女知青‘小歪常说的话你的面皮像城墙倒拐啷个厚!不过,我自认为,我讲的都是真话。尤其是在我18岁快入团的时候,学校团委书记声色俱厉地对我说:“你不老实,你没有交代你父母的反党,反社会主义、反毛泽东思想的言行……”此后,我更加不敢说半句假话了。其实,我也不仅是吹我自己的传奇经历,也吹我的前半生中遇到的那么多好人,好朋友和好师长,在写书的过程中,一幕幕的往事和一张张的面孔又活生生地浮现在我的面前。我把他们的真名实姓写在书中,一是证明我所言不虚,哥哥真的不是吹牛皮,有真人作证;二是这二十多年来,我的这些朋友和我一起,见证了新中国的生活史和中国的摄影重新走进民间的历程,我把保存多年的,在1968年至1976年间我家的来往信件和我的同学、朋友们的来信翻看了一遍,看到我们当年的字里行间有那么多对伟大领袖表忠的‘套话和对当时‘阶级斗争、‘路线斗争的阐述,恍如隔世,让我脸上一阵阵发烫。这要是让我那些同行小朋友们看见非笑死不可。他们现在玩的那些荒诞派艺术哪有我们当年荒诞呀!我开始怀疑我现在写的当年的故事的真实性了。可是我今天的世界观,又确实是在那些过去的故事里形成的,而且在这些信的字里行间,也印证了我在酒桌上向年轻人‘吹牛时所讲的故事。只不过我的这一堆旧信年轻人看不懂了。

“生活在邓小平时代”

这是安哥的第一本书,也是安哥初次对他个人20年记者生涯和摄影经历的总结,作为首批上山下乡的知青,安哥很幸运早在1975年就从西双版纳回到广州工作,比起1978年以后,为响应号召而陆续返城的1600多万知青,安哥算是抽到了上上签。

“在我居住的广州市,每到夏日傍晚,珠江两岸就出现这样一幅奇景:岸边栏杆上一对一对的知青恋人,或倚或坐,密密麻麻。在昏暗的夜色中,他们面对茫然东逝的江水,一对对的恋人虽挨得很近,但互不干扰。由于到江边去排排坐的回城知青太多,所以去晚了,连缝儿都找不到。江边的情景叫人看了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涩味,当时谁要是从江边人行道上知青恋人们的背后走过,都会感受到那一份带着几分浪漫的苦涩。”“那时我在工厂干铣工,闲来无事,常到公园里转转,看到不少青年人在那舞拳弄棒,珠江里也有许多人练习长距离游泳,我也常去凑个份子。时间长了,才有人告诉我,他们中有些人练拳,练游泳是为偷渡到香港,那时候在香港打工每个月可赚几百块钱呢”!“到1978年,大家那早已冷却了的心里总算又燃起了希望新的时代似乎就要来到眼前。这时代的开创者邓小平,正是我们曾在10余年前喊过口号要“打倒”的那个人。此前两年,在‘四人帮“搞”‘反击右倾翻案风的时候,又让我们喊口号打倒他,那时我们的脸上已带着荒诞戏谑的苦笑……”

邓小平时代的到来,也正是安哥摄影经历的开始,1979年,安哥当上了中国新闻社广东分社摄影记者,此时他已经32岁。年逾而立的他,所感的是新时代带给整个社会的激情,而广州正是这股浪潮的中心。那些年,他走了全国很多地方,报道了许多大小事件,“我不相信摄影可以完整地记录历史,但我拍下了我们的生活和心路历程中的一些有意味的瞬间。”几十年下来,他坚守“不从政、不当官、不评职称”的三个原则,始终以老百姓,平民化的视角,忠于现实和生活。

邓小平将中国的改革开放,形象地比喻为“摸着石头过河”,十几亿老百姓则是“跟着感觉走”,广州,应该是当时感觉最自由也最迷茫的城市,大量的外来务工人员到这里淘金,政治体制与经济体制的首次交融,“是”与“非”的辩论,每天都在发生,生存与活力交织下的,是无尽的彷徨和惊喜。如安哥所说,工业革命给所有的艺术创作带来灵感,纪实摄影也是这样。德国、法国,美国纪实摄影的风起,也正是各自国家工业化大生产时期的结晶。安哥有幸见证和把握住了这次20世纪全人类最伟大的改革。

那个时期,安哥不仅能每天记录广州的变化和涌动,还有机会接触西方艺术家的艺术理念。上世纪80年代,外国人还无法申请到北京的签证,但到广州已经开通了直通车,三五天的短期签证很方便,于是在这

段时间,安哥有机会与一些高鼻子的艺术家混迹在一起,经常在十四平的小房子里挤满十多个人,大家席地而坐,看照片、放幻灯。也许就在那个时候,安哥在潜意识中让自己的摄影有了国际语言。

“中国人本——纪实在当代”

这是安哥以及中国数百上千摄影人的壮举,迄今为止无论是规模还是影响,国内

大历史中的小牛皮

前几天看君特格拉斯的《铁皮鼓》,心里比较有感触。一个小娃娃,拒绝长大,永远挂个铁皮鼓不高兴了就敲一敲。历史的鼓点儿是正步、是坦克、是大炮“历史”响几声,他鼓槌就敲几敲。他还辅以一绝活儿,就是高声尖叫,能让玻璃制品闻声而碎。就这两样,撑了一辈子。他也不怎么说话,就这么表达。

咱们敲什么,敲快门儿。

安哥敲了一辈子快门儿。他的照片是国际级的,我打小就以他为偶像。后来竟认识他了,才知他还有另外一绝活儿,就是吹牛皮。我是他最忠实的听众之一,因为常在一块儿吃饭,有些故事我都能替他吹了。他总是温和、细致地娓娓。“吹”来,一吹就是几个小时,有时岔路比较多点儿,吹着吹着自己也找不着北了。他吹得很顺,但吹到纸面上就挺惺的,一篇千字文会折腾一星期,变成蜗牛了。但照样很精彩,比如《从前有座山》是摄影界一代名文了。他吹得真诚嘛。

我把安哥和那袖珍人联系起来说,也许有点不合适,因为安哥形象很好,他头一号爱吹的,就是他小时候特美丽,还选上了秀。给胡志明献花。我想起《铁皮鼓》纯属字面上的联想,都是皮吧。细想一看安哥的两项绝活就是铁和皮。相机是铁的——硬的、说话是“皮”的——软的,一硬一软。

事情就怕想再想一想,安哥也是经历了大历史的人,整个新中国。经历下来还活得开心,没两项绝活儿不行。和那小娃娃一样,安哥也经历了一个比较荒诞的时期,他的青春与“文革”搞在一起。当然,我们虽经历十年变局但还是比“二战”和平得多,所以,安哥的牛皮不是尖叫型而是比较可爱甚至貌似柔软。都挺合适的。安哥的青春故事,是本书吹得最精彩的,总让人想起姜文两部杰出的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和《太阳照常升起》就是那种明晃晃地超现实的感觉。当然情节不同,安哥的农场故事可能更精彩,比如他们在热带雨林里打着红旗批斗游行的场景:

“……前景是站在河中的傣族男青年那刺满佛教文身的裸体背影,中景是勐龙桥上我们那荒唐的游行队伍,在桥那边,河里蹲着一排正在方便的傣族姑娘,像一群浮水的小鸭子她们也面向着勐龙桥望着我们,背景是美丽的蓝天白云和青山绿水……”

安哥当时置身队伍之中,但没有相机去拍下来。他只能回忆这一幅画面。这是一幅本应庄严然而却荒谬的画面。革命队伍庄严,裸体与自然优美,但当队伍遭遇后者时就不知道谁革谁的命了。庄严变得荒谬,柔美的事物才真是庄严。如同崔健描述情侣爱抚的词句:“那心中的火那身上的汗,才是真的太阳真的泉水呀!”

没拍下来但安哥的叙述极有画面感。他就是干这个的。另一个画面是在庐山之下。那时节安哥的父母被下放到江西鄱阳湖边的农场里。他当时是西双版纳知青农场宣传队的角儿,请了探亲假千里迢迢去江西看父母。傍晚,暗下来的天空成为安哥的幕布,在打谷场上他让父母坐在小板凳上,他又唱又跳,为双亲来了一场专场演出。

这一幕“渔舟唱晚踏歌图”让我感动得一塌糊涂。我的想象中,庐山也出现在这幅画面里。他爸爸妈妈看着成年儿子跳舞时,是否比当年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还畅快呢?

安哥的这些个故事,其幽默感,戏剧性是不消说的,更重要的是其感人之深,发人深思。他的牛皮、已吹到当代艺术的程度,较其摄影更能表达现实中的超现实,非常的前卫。有时我想,姜文要是把安哥的故事拍成电影,那就精彩了。因为,安哥的牛皮真不是吹出来的。他活得精彩,不仅因为他悲喜交集的角色天分,而且因为他同那个小娃娃一样,莫名其妙地总是处干历史的中心或王线上。

童年、少年,在新中国的首都北京,父亲有地位,是受命缝制第一面国旗的人。安哥是“红旗下的蛋”,在最红的红心中孵化成长,青年,是“老三届”的老大,南下西双版纳,置身知青史上最重要的一章;壮年南下广州工作定居,又站在改革开放最前沿。

在这条线上,直接或间接,他比常人更多地见识了一些不一般的人物。有的出于偶然,比如他吹的“和杨丽萍同台跳过舞”,“演出完了,陈凯歌是来蹭饭的”,更多的是长期的朋友,比如侯德健和刘索拉。有一点我很惊奇,就是安哥讲述这些有名朋友的时候不仅没有任何夸耀,而是完全把他们当作渔民、工仔一样的朋友来叙说,甚或只说他们普通的一面。安哥很本真天然,没有分别之心。他只有一颗童心,饶有兴趣地看着历史王线上的一切有趣之处。

所以,安哥的牛皮其实不是吹的。而是客观的记忆。他的记忆就是一面“童心宝鉴”。在这宝镜之前,一切都相对接近原形,所以可视为“信史”。又扯到史了。自法国布罗代尔等人创立年鉴学派史学以来大家都开始相信日常生活的状态更接近历史的本质。那么,安哥吹出的日常和他拍摄的日常,可能是很不寻常的。尤其是安哥虽然嬉皮笑脸一些但他暗藏着相当的历史感。由于经历与职业,他不得不用相机和幽默去应对历史和生活。我为此写过《在沉甸甸的历史面前滑不溜手》就是写他用相机和琐事与历史周旋的人生本质。他的摄影和故事都是一样的风格:作为个人我在严醋现实面前带点儿狡黠但你这对手别想轻易溜走!现在总结起来,这可以叫“牛皮精神”,牛皮有韧劲,煮不烂扯不断,又相当灵活,反戈一击刚还可以套住你。安哥要出本“牛皮书”。了,这叫做“我要抓住你的双手,你这就跟我走!”报应到了。

总不能老叫历史欺负嘛。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应对方法。小娃娃是敲铁皮鼓,阿Q是搞自我心理治疗,《活着》的主人公是皮影戏我爸爸是吟几句旧体诗,我一位姨夫是独自拉二胡。安哥更好一些到了这年头,他的摄影和琐事竟可以有“话语权”了,整得出来,还可以安慰别人。哥哥不是吹牛皮,一吹就吹出一本史记。还没有哪个影展能与之相提并论。从2003年开始策划,2004年初在上海美术馆展出,6月在北京中国美术馆展出,2006年在德国5个城市巡展两年,美国、日本还在排队。估计这个展览,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还回不到国内。

在德国法兰克福美术馆展览开幕式上,法兰克福美术馆馆长在发言中热情洋溢地说“以前我们所看到的中国,都是西方摄影记者拍摄的中国,而今天我们看到的相片,是中国老百姓自己拍摄的中国……在西方,我们曾以为世界经济正从以实体经济为主走向以虚拟经济为主,艺术也应该走向虚拟的世界。于是我们以为纪实摄影已经走向没落,它过时了。但是,今天我们看到:我们的生活还是离不开物质的生产,实体经济仍然是最重要的,纪实摄影也并没有过时。今天,中国的摄影家们为我们展现了纪实摄影在当代的魅力。《中国人本》纪实摄影展是成功的……”他还号召德国人向中国人学习,也重新拿起相机去拍摄自己的生活。

250位摄影师,601幅作品,还有更多的幕后人员,安哥和他的朋友们一不小心玩了次记录。“中国人本——纪实在当代”在北京展出不久,国家提出了“以人为本”的治国方针,安哥、胡武功以及王璜生作为策展人,先知先觉又走在了时代的前沿。作品征集初期,来稿水平和数量都不理想,不得已安哥只好亲力亲为,光电话费就打了好几千,在一年多的时间走遍了全国,也得到了全国摄影人的支持。吴家林,陆元敏等人直接把底片寄到安哥手中;在上海,顾铮对安哥说“不支持你就是不支持自己”;在北京,王小彦、鲍昆积极响应;798“百年印象”摄影画廊的两位负责入徐勇和陈光俊,免费帮助输出作品,还有从美国赶回来的王瑞,在鲁迅美术学院摄影系的暗房里,义务当了好多天的冲印师。甚至有些积极的摄影人,帮忙推荐这个联络那个,忙到最后自己的作品反倒没选上,但也不觉吃亏。250个人里头,有成名已久的摄影家,也有刚出道的新人,有职业摄影师,也有摄影发烧友,年龄跨度从20多岁到80多岁,大家不分高低贵贱,就连广州美术馆的收藏费都是一样的——每人500。

作为中国摄影界第一批策展人,安哥在“中国人本”影展的成功,不仅仅是影展本身的影响力。在这一次影展上,他和胡武功、王璜生首次以独立的策展人视角,选择和组构了适合主题的作品。这次影展最开始的名称本来定为“曝光不足”,意指其中大量的作品都是不符合当时主流舆论的边缘影像,这些照片都是没有机会“曝光”的“箱底陈物”,有幸的是,它们遇见了安哥,也让安哥有幸遇见了它们。从那次影展走出了许多如今非常有知名度的摄影师,像齐鸿,颜长江、曾忆城、莫毅、魏壁等等。这也是作为一个策展人,能收获到的最大的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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