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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邓森山的“死亡训练”

2009-10-09单崇山

博客天下 2009年17期
关键词:森山小丁小伟

单崇山 郑 璇

满心欢喜的邓飞,14小时后等来的竟是儿子的死讯。

“他在来的车上就一直跟我说‘爸爸,我们回家吧。现在想起来,人都是有感应的。”8月2日深夜,躺在冰柜里的邓森山,身上还穿着起航拯救训练营发的迷彩服。

这个15岁少年身上的印记,表明了他生前所遭遇到的非人待遇—手臂和上身布满了伤痕,双眼肿着,脸上的一道道血污已经干了。

站在儿子身旁的邓飞嚎啕大哭。他后悔万千:“我们把他送到那里戒网,没想到把孩子送上了断头台!”邓森山的舅舅李建流着泪,颤抖着双手,拍下了这个少年最后的模样。

8月1日的午后,邓飞把儿子邓森山带进位于南宁吴圩镇的起航拯救训练营。走出铁门时,他期待着,一个月后能看到焕然一新的儿子。

8月2日早晨7点,满心欢喜的他,等来的竟是儿子的死讯。此时,距离邓森山被送进训练营只有14个小时。

意外的“旅行”

在邓飞的眼中,儿子只有爱上网的小毛病。初三时,他痴迷上了网络游戏。家人的劝说没起到什么作用,他的学习成绩开始下降。

今年7月,邓森山初中毕业。在广西电视台综艺频道,邓飞看到了起航拯救训练营的“广告”,“里面那些孩子,送进去之后变化特别明显”。

邓飞想,儿子也应该是患上了“网瘾”,就决定把邓森山送过去。

与邓飞一样,很多将孩子送来的家长都是看了广西电视台综艺频道的这则“广告”。而这,其实是作为常规栏目《今晚最前线》的一部分播出的。训练营与节目组签定的协议中清楚写明:“节目每期时长为15分钟左右,宣传费用为14万元。”

这些片子,往往从“网瘾”少年的劣迹讲起,到他们经过训练营的教育痛改前非结束。起航拯救训练营与电视台采用这种方式合作宣传已经不是第一次。去年夏天,广东南方电视台《情牵一线》栏目也连续播出过类似的专题片,主角正是起航拯救训练营。

和家人一起离开家乡—广西资源县时,邓森山本以为这次出行只是去旅行。在北海游泳时,邓森山还救起了一位被退潮海水冲离岸边的妇女。但出乎他意料的是,8月1日下午1时左右,一家人来到了起航拯救训练营。邓飞发现这里并不大,只有一栋阳台和窗户被铁栏杆封死的3层教学楼,以及一个被4米高的铁栅栏围起来的小操场。

但这里的学生看起来都被教育得很有礼貌,见到陌生人会喊“叔叔好”,这符合邓飞之前的期待。于是,邓飞爽快地交了一个月7000元的学费,并签了“委托指导、训练协议书”。

最后14小时

父亲离开时,邓森山并没有和家人正式告别。他被教官拖进了禁闭室。早来一个多月的小伟,看到这一场景,早已见怪不怪。这是每个起航新生的“必修课”—通常他们要在禁闭室站两天一夜,不能吃饭和睡觉,中间只有几次半小时之内的休息和少量的水喝。如果不够听话,还会被教官殴打并延长禁闭时间。邓森山被打的声音,站在禁闭室外的小伟听得很清楚。大约十几分钟后,一位“老生”急匆匆地找拖把,他说:“(邓森山)头被打破了,要擦地上的血。”邓森山被打和呻吟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在小伟的耳旁飘过。他再次看到邓森山已是晚饭后,他们要过集体生日,邓森山被允许参加活动。邓森山来时穿的衣服,前胸已满是血迹,他被要求换上了迷彩服。小丁记得,邓森山当时的状态还算正常,和他们一起跳了“兔子舞”。活动结束,已是晚上9点左右,其他学生们都开始冲凉准备睡觉,但邓森山和另外3名学生,则被要求继续做“体能训练”—他要绕着比两个篮球场稍大的操场跑100圈。

身高16 5厘米、体重6 5公斤的邓森山,跑了约30圈就跑不动了,倒在了篮球架下。教官把他拉到国旗杆下开始殴打。保安老赵从自己值班室的窗户里隔着铁丝网看到了这一幕。

邓森山之后又开始跑,但没跑几步又不行了。教官先用从木制板凳上拆下的木棍打,之后又用塑料凳打,两个凳子都碎了。他因为痛,一边哭叫着一边用手遮挡,教官又用脚把他踹倒,邓森山爬起来继续跑,但很快就倒在地上。

教官吩咐学生把他抬到冲凉房用冷水冲洗,然后抬回宿舍。老李说,打邓森山的是这所训练营的副总教官,还有两个学生分别拉着邓森山的手和脚。“叫你帮忙你不帮,就会打你。”老李如是说。另一位同学小力在寝室门口见到了邓森山,“他趴在地上,一直在哭”。小伟则发现,邓森山口吐白沫,此时大约是8月2日零点。“他突然坐起来,嘴里喊着‘炸弹爆炸啦、‘杀人啦这些话。”小伟回忆说。“教官进来吼了两声,我听到‘砰的一声,不知道是教官打在床上还是他身上。他还给邓森山量了体温,说有40度。”不敢睁眼看的小力,听见邓森山一直在哭,“被送走时,他用手抓了一下我的腿,我能感到他在发抖。”

凌晨3点,邓森山被送到吴圩镇卫生院。10分钟后,他停止了呼吸,紧接着心跳停止。

恐怖训练营

“让父母的担心少一点,孩子的快乐多一点!”这是南宁起航拯救训练营宣传材料上的话,小伟的父亲还保留着这张传单。听说有学生出事后,他马上赶来把孩子接走。

在南宁某宾馆,小伟见到记者马上立正站好。之后的40多分钟,他一直保持着上身挺直、双手放在膝盖上的坐姿。父亲说,小伟以前很活泼。

“我们进去后都要先在禁闭室被罚站,我从第一天中午站到第二天晚上,没有饭吃,中间休息一会儿。我算站得时间比较短的。”小伟说。

而6月30日进入训练营的小丁就没有这么幸运,他连着站了4天3夜,只吃了1个馒头。“站不好还要被打。”小丁说,“通常是用拳头和两指宽的竹篾,也用扫把杆,拆开的桌椅腿,有的学生还被教官举起来摔到地上。”

小丁在站完禁闭后,小腿以下和脸就出现水肿,之后胃又出了问题,“吃完饭就会都吐出来”。这样的症状持续到7月15日,训练营把他送到医院治疗。而他的父母对此毫不知情—家长把孩子送进训练营后,就只能通过教官和老师了解子女的情况。

8月2日开始,当地警方控制了训练营,家长们看到,有的孩子臀部的伤口已经化脓溃烂,有的伤口甚至已经发臭。但并不是每个学生身上都有伤口,“我比较聪明,让干什么就做,所以被打得少。”一位刚被接出来的男生轻松地说。8月5日,部分学生已被家长接走,还在学校的学生就把家人的电话写在纸上从窗口扔出来,有的甚至画上自家附近的地图和路线。一些孩子在纸条上写着:SOS,我要回家……

8月7日,南宁当地政府向媒体公布,目前公安部门按“故意伤害”和“非法经营”两项刑事罪名立案,抓捕了13名犯罪嫌疑人。

但邓森山的家人还在讨说法。邓飞很后悔,“他在来的车上就一直跟我说,爸爸,我们回家吧,爸爸,我们回家吧。现在想起来,人都是有感应的。”

今年5月,《南方日报》曾经有一则消息的标题是:“广东有45万青少年需治疗网瘾”。国内知名“戒网瘾”专家陶宏开和陶然都认为这个数字毫不夸张。“中国青少年网络协会的统计是全国1000万,广东有45万很正常。”陶然说,这是个巨大的市场。“网瘾”这杯羹,养肥了很多人,却“淹”死了邓森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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