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守忠

四道沟乡是全县社会稳定工作最差的，差在那里呢?倒不是乡里没做工作，乡里的社会稳定责任追究制度非常严厉，乡里的社会稳定网络也覆盖的很全面。问题出在哪里呢。出在蛤蟆滩村出了个上访专业户卞少德。因为出了个卞少德，四道沟乡的社会稳定工作，其实主要也就是信访工作已经连续两年排全县倒数第一了。县里出台了规定，凡是单位信访工作不过关的，年终大目标考核实行一票否决，同时干部不得提拔。连续三年不达标的，主要领导就地免职。就地免职是最坏的打算，是谁也不愿意看到的结果。问题是，书记乡长都还想进步县里有不成文的规定，叫“人过四十三，档案不再翻”，意思是一到40多岁，提拔的希望就很渺茫了。四道沟乡书记今年42，乡长今年也快40了，他们都想再上个台阶，弄不上副县，至少能谋个县里哪个大局的局长干干呀。现在眼睁睁的。大船就要在阴沟里翻船，你说愁人不愁人。卞少德毫无疑问的，成为四道沟乡的“乡愁”。

说起卞少德，在四道沟乡，甚至半个县没有人不知道的。不是现在才知道。是十几年前就闻名了。为什么呢，是因为他强奸了村里的幼女。村里比他晚一辈的小学生卞小花，下湖挑猪菜路过他家门口。他把人家的菜筐抢上他家里屋，卞小花跟去要。就被卞少德拖上床强奸了。卞少德坐了八年牢才被放出来。八年期间，别的没有学到什么，法律知识倒是学了不少。不知道你信不信，《刑法》和《治安管理处罚条例》他居然能全文背出来。这一点确实让人难以置信。就是专业律师恐怕也做不到，何况卞少德只有小学文化呢。一开始，村里人不相信，村电工三喜子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本《农村法律知识读本》，上面登有《刑法》的全文。三喜子就拿着书和他打赌。说我照书考考你，你要答对了，我输一包红杉树给你，答错了，你输一包给我。卞少德正躺在村小卖部旁边抠着眼屎，一听说要让他背《刑法》，马上就来了精神。说，行行，我赢了你不许反悔。旁边看热闹的也跟着起哄，嚷嚷道，谁也不许反悔。谁要反悔了谁就是王八。三喜子就找了个简单一点的。问：“刑法第十九条是什么?”只见卞少德清清嗓子，不紧不慢地回答道：“又聋又哑的人或者盲人犯罪。可以从轻、减轻或者免除处罚。”三喜子挨个字对照，居然丝毫不差。他只好从小卖店里拿了一包烟扔给了卞少德。三喜子不大服气，又故意找一个长一点的想难住他。他翻到第二百四十条，是有关拐卖妇女儿童的，内容有八大点，他手沾唾沫大致数了数，大约有二百六七十个字，估计这一回可以把刚才的那包烟赢回来了。没想到三喜子提问一结束，卞少德就很流畅的仍然一字不差的回答出来了。卞少德接过第二包香烟，喜得合不拢嘴。说，谁不服气就接着问。有两三个好事的就真的接过三喜子递过来的书，也提了一些问题，有《刑法》上的，也有《治安管理条例》上的，甚至还有人哪壶不开提哪壶，问他有关强奸的法律，他也大获全胜。那天，卞少德一共赢了七包红杉树，此事被当时正在旁边修鞋的补鞋匠走村串户一宣传。立刻在全乡家喻户晓了。卞少德再次成为全村，乃至全乡的新闻人物。

卞少德劳改满期回家时。她老婆早已跟人家跑了。他老婆把儿子大财留给了公公婆婆抚养，儿子已经11岁了，才上二年级。卞少德回到家里，从爹妈那里领回了儿子。也从爹妈那里收回了自己的五亩责任田。要是安心种地，手里有几亩地种着。应该说生活还是没有问题的。卞少德偏偏改不了好吃懒做的本性。庄稼收不过人家，日子也过得有上顿没下顿的。卞少德夜里趴在自家摇摇欲坠的旧茅草屋里，绞尽脑汁想着不用出苦力又能发财致富的梦。一天他去村小卖部里去赊盐，看到电视里正在播放着国家出台信访条例的新闻，他深受启发。他感觉到目前国家要抓上访问题了。国家越重视什么问题，说明什么问题已经很严重了。就比如国家设立“妇女”节，一方面是重视妇女，另一方面也正说明妇女问题很多。凭自己八年劳改的经验，他敏锐地感觉到了上访也是一条出路。可他没有什么可以上访的。他就寻找机会，也在积累知识。他从乡里的新华书店买了本《信访条例》。不仅认真背诵，还进行了一番认真的研究。事情也凑巧，一次他在村委会主任卞正兵家开的台球桌上捣台球，一块钱一把。那天他手气不好，一共输了11把给卞正兵老婆。卞正兵老婆向他要钱，他不想给，说记账。卞正兵老婆不愿意。两人就吵起来，越吵越凶，两人还动手厮打起来。卞正兵正在村部处理事情，听说卞少德正和自己老婆打架。就骑上电瓶车赶到家里，二话没说，上去就把卞少德按倒地上，狠狠地揍了一顿。卞少德鼻子被打淌了血，裤腿也被撕成了几片，要说在农村这也没有什么太不了的事情。就是个治安案件，不论谁对谁错，顶多陪个礼道个歉，实在不行再花十来块钱赔条裤子也就拉倒了。卞少德不。他终于找到了上访的理由，他想乘机大干一番。被打的当天夜里，他就带着儿子，连夜爬火车赶到了省里。第二天一上班，他就举着“村干部欺压百姓为非作歹”的自布标语跪倒在省政府门前喊冤。这下事情闹大了，不管事情是否属实，这叫越级上访，且影响恶劣。省里要扣市里的信访分，市里要扣县里的信访分，县里不仅要扣乡里的分，还要扣除信访保证金。省政府副秘书长把电话打到市里，市里把电话打到了县里。县里直接把电话打给了乡党委书记，并要求立即去车把人带回来，尽快上报处理结果，做好稳定工作。乡书记吓得屁滚尿流，安排纪委书记立即去了省城。纪委书记好说歹说。连哄带骗，好不容易才把卞少德弄上面包车，连饭都没敢在省城吃就直接开回来了。卞少德这么一告，还真有收获。现在各级领导都怕上访，为了稳住卞少德，乡里决定不惜代价花钱买平安。村委会主任卞正兵不仅向他赔礼道歉，赔偿医药、误工、服装、营养等费用800块，还受到了乡里的通报批评。卞少德在写下不去北京上访的保证书后，被安排在村部看大门，每月给补助150块。儿子上小学，书本费、学杂费全免等。卞少德首战告捷，再次名闻全乡。蛤蟆滩村从此变成了乡里的信访重点村。

今年麦口的一天夜里，蛤蟆滩村老坟地那块麦田突然发生了火灾，发现火灾的村民虽然用手机及时报了火警，有两辆消防车参加了抢救，可还是有六十多亩成熟的麦子被付之一炬。被烧的麦子涉及九家，损失在三万元左右。火灾当天，乡派出所来人拍了照，进行了认真排查，认定火灾是从村电工三喜子家的麦地里烧过来的。派出所办案民警把三喜子弄到所里审问了一天一夜，三喜子赌咒发誓坚决不承认是他家干的。从现场调查的情况看，火灾发生时三喜子一家都在门口打麦子，确实没有作案时间，有几个人可以作证。派出所也怕办了冤假错案，就把三喜子给放了。三喜子老婆和儿子又被找去问话。还是没有找到线索，派出所只好把案子挂了起来。麦收过后，受损失的9家。多次去派出所要结果，一直没有明确答复。几家一商量。干脆花点钱雇卞少德去上访。卞少德也巴不得那几家找他，真是一拍即合。卞少德这番不再跪街。而是把火灾情况写成材料，找个打字社打印整整齐齐的，亲自送到了县公安局、政法委和县人大。县里对涉及农民生产的问题很重视，责成乡里千方百计做好调解工作，坚决杜绝因为处理不当导致越级上访的案件发生。担子落在了乡里，乡里也就没有了退路。经过多次协商，最后终于达成了协议。以救济的名义给九家补助损失一万五千元。乡民政办出一万，派出所出两千，村里出两千，三喜子出一千。三喜子原来连一千也不想出的，担心出了钱派出所就会赖他，最后是派出所在调解书上写上不再追究他家责任时，他才本着花钱买平安的心理掏出一千块钱的。事情处理顺利，卞少德轻而易举地拿到了一千块钱报酬，见到人就有点趾高气扬，显得很是飘飘然了。

就在卞少德为自己的胜利得意忘形的同时，一个收拾他的计划也正在认真地酝酿着。乡党委书记把乡长和派出所长喊到自己的办公室，商量如何修理卞少德，杀杀他的上访威风。乡长说，不如哪天请他喝酒，把他灌差不多了再给他找个小姐玩玩，然后派出所出面去抓，按照嫖娼处理他一次，让那小子长点见识。派出所长说，这是一条路子。不过。抓到他后，只能拘留几天，罚款最多五千元。他又是穷光蛋，罚的再多，实在拿不出钱来也没有办法。关几天放出来了，他还会去上访。书记附和说，有道理，应该想个一劳永逸的办法。大家再想想。还是派出所长头脑灵活。他说，下个月开始就是全国严打，重点是整治拐卖妇女儿童。卞少德没有老婆，不如安排人贩子给他送个老婆，年龄在16周岁以下的，只要他把人家睡了，就可以按照“强奸罪”办他。书记一听，不仅喜上眉梢，连连夸奖说，还是派出所长办法多，不错，不错，就按照你的意见办。三个月后，蛤蟆滩村村部的墙上贴了一张布告，内容是：“卞少德，男，汉族，小学文化，现年43岁，住四道沟乡蛤蟆滩村，有前科，因强奸罪被判有期徒刑4年。”四道沟乡从此太平。年底乡里摘掉了社会稳定工作落后乡的帽子，党委书记调任县交通局长，乡长被提拔坐上了党委书记的宝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