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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宴书

2009-09-04贾平凹

语文教学与研究(读写天地) 2009年7期
关键词:席间大款酒桌上

今晚粤菜馆的饭局我就不去了。在座的有那么多领导和大款,我虽也是局级,但文联主席是穷官、闲官,别人不装在眼里,我也不把我瞧得上,哪里敢称作同僚?他们知道我而没见过我,我没有见过人家也不知道人家具体职务。若去了,他们西装革履我一身休闲,他们坐小车我骑自行车,他们提手机我背个挎包,于我觉得寒酸,于人家又觉得我不合群,这饭就吃得不自在了。要吃饭和熟人吃得香,爱吃的多吃,不爱吃的少吃,可以打嗝儿,可以放屁,可以说趣话驾娘,和生人能这样吗?和领导能这样吗?知道的能原谅我是懒散惯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对人家不恭,为吃一顿饭惹出许多事情来,这就犯不着了。酒席上谁是上座,谁是次座,那是不能乱了秩序的,且常常上座的领导到得最迟,菜端上来得他到来方能开席,我是半年未吃海鲜之类,见那龙虾海蟹就急不可耐,若不自觉筷先伸了过去如何是好?即便开席,你知道我向来吃速快,吃相难看,只顾闷头吃下去,若顺我意,让满座难堪,也丢了文人的斯文,若强制自己,为吃一顿饭强制自己,这又是为什么来着?席间敬酒,先敬谁,顺序不能乱,谁也不得漏,我又怎么记得住哪一位是政府人,哪一位是党里人?而且又要说敬酒词,我生来口讷,说得得体我不会,说得不得体又落个傲慢。敬领导要起立,一人敬全席起立,我腿有疾,几十次起来坐下又起来我难以支持。我又不善笑,你知道,从来照相都不笑的,在席上当然要笑,那笑就易于皮笑肉不笑,就要冷落席上的气氛。更为难的是我自患病后已戒了酒,若领导让我喝,我不喝拂他的兴,喝了又得伤我身子,即使是你事先在我杯中盛白水,一旦发现,那就全没了意思。官场的事我不懂,写文章又常惹领导不满,席间人家若指导起文学上的事,我该不该掏了笔来记录?该不该和他辩论?说是不是,说不是也不是,我这般年纪了,在外随便惯了,在家也充大惯了,让我一副奴相去逢迎,百般殷勤做妓态,一时半会儿难以学会。而你设一局饭,花销几千,忙活数日,图的是皆大欢喜,若让我去尴尬了人家,这饭局就白设了,我怎么对得住朋友?而让我难堪,这你也于心不忍,所以,还是放我过去,免了吧。几时我来作东,回报你的心意,咱坐小饭馆,一壶酒,两个人,三碗饭,四盘菜,五六十分钟吃一顿!如果领导知道了要请我而我未去,你就说我突然病了,病得很重,这虽然对我不吉利,但我宁愿重病,也免得我去坏了你的饭局而让我长久心中愧疚啊。

(选自《杂文报》)

杂文包

中国有句俗语:“一切事情酒桌上说”,可见这酒宴虽小乾坤实大。这篇书信体杂文写得情真意切而不乏幽默,在无酒不欢的社会背景下,贾平凹能如此“挺身而出”,力陈吃喝之大害,实属难得之举。作者从身体、心情和关系等诸多方面委婉地拒绝了此次宴会,戏谑中自有一种规避现实的无奈。一介文人平时吃喝可以随性之至,“一壶酒,两个人,三碗饭,四盘菜,五六十分钟吃一顿”,但是宴会上不行,你须得大方得体,逢迎周旋于四方贵宾。如果席闻领导大款云集的话,你再大的名声,参与其中同样不能免俗,也得上前阿谀一番。喝官酒讲究一个规矩,一个等级,酒桌上入座陪酒言行举止皆学问,没有身经百战的历练怎么能喝出皆大欢喜的“和谐”境界来?文人身处宴席,不过是作为一种地位的陪衬,战战兢兢的喝不痛快不说,一不留神疏忽了哪位贵人,于人于己都不太妙。古话说衙门深似海,衙门有多深,酒场就有多深。不止文人对赴宴如此推诿头疼,放之四海亦然,但是怎样把拒绝的理由说得既诚恳又有礼貌,就是大家和匠人的区别了。话又说回来,这只是一篇调侃的杂文,发几句牢骚无关痛痒,如果放在现实生活中,估计某位领导也会因为不赏脸而不高兴吧。

——陈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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