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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辈子别做城里人

2009-09-02周承强

飞天 2009年6期
关键词:副社长大明

周承强

“喂,大明马上要到站了,你来不来呀?”

大余好不容易才打通小虹的手机,便心急火燎地对着手机叫了起来。

“我昨晚不是和你说过了吗,今天忙得转不过神来,中午要陪客户吃饭,过不来的,到时我跟大明通通话吧。”

得到小虹肯定的回答,大余忍不住吼着说:“那你干脆别和他通话了,大经理啊,你忙你的吧。”他气得噼啪一下挂了机,人像泄气的皮球,趴在火车站边的栏杆上。对面洋楼上的大钟不知趣地敲了一下,像霜打在心坎上。

街边花坛的红花娇艳欲滴,惹人喜爱。他想从前的小虹多温顺啊,从前和虹在一起多甜蜜啊,形影不离的样儿让人眼馋。可是说不清从什么时候起,两个轮子就转得不那么囫囵了,虽然也能摆在一块,但似乎各扭各的方向,东西南北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

这时大片浮尘飘起来,在空中转着似有若无的圈儿,一个穿蓝制服的清洁工动作夸张地扫过来了。大余这才回过神来。大钟又不自觉地敲了一下,车站的广播也跟着响了起来。大余仔细一听,正是要接的车次到站了,急忙跑到出站口,在一大片攒动的人流中搜寻着。

没一会儿,西装革履的大明就疾步走过来了,拖着—个大大的旅行箱,尖脑壳晃溜溜地左右转动。他们夸张地在出站口拥抱了一下,大明就迫不及待地问:“小虹呢,忙什么去了?”“哦,她出差了,走时反复叮嘱我要向你问好!”大余说完这话,就有些不自然地笑了起来,顺手接过大明的棕色旅行箱。大明也跟着傻笑起来,手臂神经质地在空中划了一下,好像很惊讶地感叹:“上海真美啊,瞧那些形形色色的楼顶,多像无边无际的浪花,真是一眼望不到尽头啊。”“嗨,你就别抒情了,也不都像你想的那么美好!”大余腾出右手拍了大明一下,“吃点什么呀?前面有个家乡风味餐厅。”大明一边看着远处的欧式楼顶,一边摇头说:“不吃家乡味,要吃就吃本地特色菜。”“天山路倒是有个本地特色店,可惜离车站太远了,会耽误你转车的,你又总是这么着急。”大明无奈地说:“不是着急,是中午两点必须转车,规定要今天下午报到的,那就在附近将就一下吧。”大明是家乡机械厂的总工程师,到南京的东南大学去参加短期培训。他之所以选择在上海转车,就是因为大余和小虹在这座城市。掐指算来,三位老同学已一别四年,不知不觉中彼此都有一些牵挂。感情真是个怪东西,隔一段时间就出来拉扯一回。

大余和大明散散地沿街走了几分钟,就不约而同地迈进了一家西餐厅,这是小虹爱去的地方。两个人点了牛排和水果沙拉,不一会儿就狼吞虎咽起来。时针指向中午十二点半,顾客慢慢多起来了。有个迎面走来的老外在鼻子上贴了个小纸片,真是怪好玩的。大明说要是小虹在,肯定会笑出眼泪来。“是啊,过去的感觉就是好!”大余说着就停住了刀叉,怔怔地瞧了一下店里的塑料花篮说:“你瞧,那花多好看啊!可惜不是真的。”大明半天才反过神来:“那是当然,要用真花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啊!”说完便站起来走了几步,赞叹这餐厅比老家的大多了,人坐在里面就是舒服气派!小虹就喜欢这种感觉,一边听音乐,一边吃水果沙拉,不时说些不着边际的笑话。

一说起小虹,大余和大明的话儿就没个完。他们三人是从小学到高中都同班的老同学,大余和小虹还算得上是大学同学,不同的是大余学的是中文,小虹学的是新闻。虽然不同班,但在同一个学院里,低头不见抬头见,一有时间就扎堆在一块。更重要的是大余和小虹还是从高中就有朦胧感觉的恋人,那份情调自然其乐融融,非同一般。

更深的背景是小虹是大明高中肘的梦中情人,可是小虹一点也看不上大明,嫌他小资味太重。小虹就是喜欢大余这种憨厚劲儿,而大余也喜欢小虹的阳光心态,一个女孩子总是那么健康向上也确实难得。

“小虹胖了没有?”大明冷不丁插问了一句,弄得大余一下子不知如何回答才好。“胖倒是没胖,倒是比以前苗条多了。”说起这些大余也不由得有些自豪:小虹的长相身材是典型的江南美女,怎么看都甜润得叫人羡慕!

两个人在西餐厅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大明的转车时间,两人急忙赶到候车室,旅客已经开始进站了,空出一大片座位,又被新来的旅客抢占。大余觉得这光景很好玩。他一直看到大明的尖脑壳从人流中消失,才转过头来,奇怪的是竟然就有了一种全身被掏空的感觉。

大余走进鸿泰小区时,顺手在旁边的鸿享百货店买了两瓶劲酒。邻居王阿婆正带着小孙子在院内玩耍,显得其乐融融的。大余回到与小虹的合租房时才感到浑身骨头像散了架。奇怪的是,小虹与大明这么好的同学关系,居然经他一吼就没再打电话过来了,女人啊有时真是个老实坨。

回到家里感觉真好,大余喜欢这种居家写作的生活,到处是静静的美感。下午本来要给《××晚报》写篇时评杂文,赚个牛排钱,可是经大明一番折腾,大余就没那份心情了。酒瘾倒是一直往上涌,他索性揣过来一瓶劲酒,就着一袋剩花生自得其乐地饮起来,不一会儿就有些头晕目眩了。他酒量不大,但好喝的劲头总是小不下来。连打开的电视都没顾上看一眼,就靠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嗨,你怎么又喝酒了?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啊。”小虹又打又喝地摇醒了大余,大余烦躁地扭了下腰身,正要发作时看到写字台上的禁酒牌,不由得气消了一半。那是他去年自立的戒规,却禁不住一再触犯,反倒成了两人的笑料。

桌上的闹钟“吧嗒”敲了一下,正是晚上九点。大余伸手搂住小虹的腰,正要往脸上亲一口时,闻到一股淡淡的酒味,顿然就有些不舒服的感觉了。“叫别人不能喝酒,你干吗喝得有滋有味啊?”“我这是为了工作,你呢?纯粹的瞎胡闹。”“谁闹了?干吗你喝了就是为工作,我喝了就不算吗?喝了酒不是写东西更快吗?”“你写的东西呢?一个中篇写了年把时间还收不了尾,指望你这样能当大作家,黄浦江都会倒流哩。”

一提起那个恼人的中篇,大余就气馁了。本来两个人设计好了个中情节,一对恋人到大都市闯世界的故事,结果是越写越乱,越写越不像那回事了,一直让小虹讥笑不已。自从两年前居家做了自由撰稿人,他还是头一次有这种江郎才尽的感觉。尽管写时评拟杂文,每月总有个六七千元的稿酬收入,但自己的大目标一直是纯文学的桂冠,写这些杂耍呀,真的只是为了糊口而已。

被小虹戳中软肋的大余像漏气的公仔,趴在小虹身上点头示好。小虹推了一把没推开,感到大余像一大坨糍耙沾贴过来,越沾越紧。两人趁着酒兴钻进了被窝。大余感到小虹的全身泥鳅一样润滑,不觉得浑身发热,两人愈扭愈紧,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起来。

夜里,小虹柔声地说:“咱们该买个房子了,老租别人的,一个月差不多要三千元哩,多浪费啊。”“能买得起吗?兴凯里那块的房子两万多一平方米呢。”“先交个首付吧,剩下的咱们慢慢攒。只要有决心,总会有活路的。”大余紧贴了一下小虹感慨:“你总这么信心十足,让人一想到明天就不由得不激动!可是首期少说也得四五十万吧?”小虹把头埋进

大余的胸脯回答:“咱俩攒的那笔钱差不多吧。再不买说不定房价就涨成氢气球了,多长的手也够不着了。”小虹手里到底有多少钱呢,大余还真是没底数,自从四年前两人结伴来闯上海,大余就没管过钱,攒一分上缴一分,典型的“持家汉”作风。

第二天一大早,两个人就兴冲冲跑到兴凯里花园来选房子了。售房小姐嘴甜得像抹了蜜,热情洋溢地讲解小区的优点,不厌其烦地开着一套套房子,横竖都让人感觉舒服。小虹说:“A栋那套三房一厅西晒重,B栋这套靠近小区花坛空气挺好!”大余说:“就是要A栋这种好啊,冬天在当街的阳台上写东西多暖和呀!反正白天你又不在家,夏天装个空调不就得了。”小虹讥笑:“就你自私,懂不懂让女人找点感觉啊?”“嗨,常年累月都是你找感觉,这次开恩让我找一次吧。”小虹推窗刚好看到远处的江面船来船往的,好一派热闹景象!不由得长吸了一口气,感觉喝蜜一样舒服,就没再坚持反对。

购房的过程真是出奇的快,一个上午两人就拿定了主意。临签购房合同时,大余才感觉麻烦,自己是个没单位的主儿,只能以小虹的名义购买,才能顺顺当当从银行申请按揭贷款。小虹在一家报社广告部上班,开个房贷证明没问题。售房小姐在一旁不失时机地讨好:“你们一定是上海本地人吧,要是外省来的下决心就没有这么快!”小虹加重语气回答:“我们就是外省来的呀!”“那先生小姐家里一定很富裕,在上海买房各方面生活指标都是最佳的!”大余没好气地插嘴:“我连工作都没有呢,哪里谈得上什么富裕啊?”售房小姐张大嘴巴感慨:“先生真会开玩笑!大老板过来都是这副口气!真的很感谢您们赏光!您瞧!我们这个花园的规划是这一片最好的,不信你们可以四处瞧瞧。”两人没再跟售房小姐磨嘴皮,就径直来到售房部签合同。小虹签字又自信又潇洒,让大余打心里满意,找这样的女孩子做老婆,不管怎么倒霉,都不会对生活失去信心。

晚上大余把购房的消息告诉了老家的大哥。大哥惊讶地提醒:你们还没结婚呢,以小虹的名义购买。万一分手了,算谁的财产呢?大余不以为然地反驳大哥:“大哥,咱俩好得像一个人似的,你就别操这份心了,结婚证不就一张纸吗,还不是迟早的事,你看这些年有我们没办成的事吗?”

还真是这样,这些年大余的梦总是想一个成一个,才短短四年啊,就从一个居无定所的打工仔,混成了这座东方大都市的常住市民。尽管户口还在老家,可正儿八经的新家已经建在这儿。再过半年就可以交房了,接着是装修、结婚、生孩子——生活会像万花筒一样,依次开遍未来时光。

大余想着这些幸福光景就开心,趁着这股劲头他忽然想起了大葱——两三年前大家一起在晚报当合同制记者,因为报道邻省一起拖欠工资的事儿,被当地政府较起真来,双双丢了这份心爱的工作。大葱当年就失望地回了老家,而自己换了笔名做起了自由撰稿人。上海这座城市就是宽容,让他活得游刃有余,一天比一天惬意起来。

他顺着阳光打开电脑,从网上搜索到一个偏远省份发生矿难的事情,气愤的是当地官员竟然不顾百姓死活地遮掩着,直到闹得东窗事发才罢手。他当即想到官员问责制是一个多好的主题啊,便兴致勃勃地写了一篇时评。在这方面他算是个快笔,不到一个小时就写好了一千五百字,结构严谨,说理充分,还引经据典把明朝朱元璋惩贪官的故事翻出来佐证,直到改得自己都感觉很精到了,才点进广东一家日报的专用电子信箱里。他是这家报社的时评专栏作者,一周一篇,月定稿酬两千元,能解决不少生活问题。同时稿子还可稍微换一下面孔投给香港一家报纸,弄份双酬。这活儿真格是一举多得的美事哩!

“滴零零……”这时手机响起来了,他一看是小虹的,便顺手打开话盖,听到小虹故作神秘的语调:“唉,跟你商量一件事,有个国营企业的刘副总,要在我们报上做广告,要求提取35%的回扣,许诺事成后给我5%的回扣,加上广告部10%的公开提成,有三四十万赚头哩,你说成不成?”“你干吗要这5%呢,是封你的口吗?再说你不是有了报社的10%,干吗还去违规趟这浑水呢?”“不要白不要啊,他联系过几家媒体,都在回扣上卡了壳,才转到我们这儿,我觉得不能错过这个好机会哩。”“国营企业的副总?万一哪天出事了多麻烦?你还是掂量一下,别贪这份便宜的好!”“你啊,真是死脑筋!有那么容易出事吗?人家公司一年广告开支上亿元,谁在意这点小钱啊!”大余滔滔不绝给她讲起法律小典故来,听得小虹不耐烦地收了线。没办法,问归问,说归说,最后该怎么做,小虹总是自己拿主意,她天生就是这份要强的性格!

那天小虹爽歪歪地把一大笔回扣款打进存折,才满心欢喜地把大余叫来西餐厅,破天荒地要了一瓶人头马,自顾自地先饮了起来。而大余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牛排,每一刀都切得似乎很艰难,还不时提醒小虹,往后拿回扣,还是少要客户那份的好。小虹笑着点了一下他的脑门说:“放心吧,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哪来那么多危险呢?”趁着兴头,小虹跟大余说想买一辆小车,丰田“开门悦”那种款式挺好,这样以后不但可以少走冤枉路儿,晚上一个人回家也安全。一说到安全问题,大余也觉得在理,本来要反对的话头就默默吞进了肚里。

两个人兴高采烈地来到汽车销售公司,没想到那种丰田款式很走俏,货缺得紧,要先下定金。两人只好交了五万块定金,排了一下队才拿到一张定单。销售员说要耐心等一两个月,说得大家心里灰灰的,整个好像一下子回到了计划经济年代,让人不觉得神经紧张了好几分。

小虹倒是一路歌声不断,望着路边的月季花儿她不停地跟大余感慨:变化真快啊!小时候我跟妈妈要买一辆自行车,结果是到了读高中时还是那辆姐姐剩下的“破叫风”,现在好了,咱们可以开着轿车去满世界兜风了。对生活的变化,大余也是感慨万千,两个人都是家乡县城边的菜农家庭出身,父母亲常年累月挑着菜担上街,没有过过节假日,从小就教育他们要做城里人,这样就不用风里来雨里去地送菜了。那年大余妈病逝时,对大余的最后嘱咐就是要做个城里人。这和小虹爸的心愿一个样,那年小虹爸从建筑工地上掉下来,临咽气时就是这样跟小虹妈说的:一定要把两个闺女拉扯成城里人。可惜小虹的姐姐不太争气,高中没上完就跑到广东打工去了,最后居然还嫁到广西去了,脚踏实地地做起了乡下人。这个城里人的心愿就只能靠小虹来完成了。小虹也一直揣着这股劲,从小学到大学,成绩出奇地好,路儿也出奇地顺当。四年前来上海闯世界,第一天就聘上了大酒店的礼仪小姐,没几个月又跳槽到现在报社广告部当广告助理,直到现在的广告部副经理,一路顺风顺水的,没有碰到什么沟沟坎坎。

不像大余,先是在老乡处吃了两个月闲饭,才到码头干搬运工,接着上酒店当行李服务生,最后被前去采访的大葱挖掘成合同制记者,没干两年又成了无业游民,寻来找去也没选上好工作,总是高不成低不就的,最后只好居家做起了自由撰稿人,把一腔怨气写成了万千铅字,隔三差五换点饭钱。

没想到这两年也顺起来了,稿酬还日见看涨,算是勉强圆了回做城里人的梦想。

小虹今天一上班就发现,吴副社长眼光怪怪的,有些异样,好像与平时不一般,但又说不出所以然来。说起这位吴副社长算是她的半个恩人。他和前任郝副社长三年前一起去大通酒店吃饭,就一眼发现了小虹这棵好苗儿。这样去得多了,自然一回生二回熟起来,没多久就把小虹挖掘到了报社广告部,那时吴副社长就是广告部的经理,说话总是有些挑逗味,但又留有分寸。他抓业务是一把好手,有魄力有主见,前两年报社广告收入就是在他和郝副社长手上翻两番的。

自从去年郝副社长车祸去世后,吴副社长接了郝副社长的班,对小虹的关心就多了起来,隔三差五叫去陪个饭局,喝个闲茶开个玩笑。因是老领导,小虹也没往别处想,一个劲地应和着。只是最近吴副社长的眼光,就慢慢有了些异样。这个秃老头大小虹二十多岁,没人时小虹也叫他叔。吴副社长呢好像也乐意接受,总是一副笑眯眯模样,怪亲切的。

一上午没什么事,临吃午饭时吴副社长打过电话来,叫小虹上他办公室一下。—进门吴副社长就破天荒地给小虹倒了一杯茶,叫她在门边的沙发上坐下来。吴副社长先是问了一下广告部的业务情况,最后才说起要害话题。“你们广告部的杨经理想去办公室。这两个季度报社的广告收入有所下降,社里的主要领导也有调整的意思。你也当了一年多副经理了,在这种关键时刻可千万别出事呀。我听有些客户反映,你可能有偷拿客户回扣的现象,这事儿今后一定要注意啊,弄不好会栽大跟斗的。”

说得小虹头嗡地晕了一下,尽管嘴巴里反复申辩没那回事,但话儿说起来有气无力的,显得有些底气不足。接着吴副社长在小虹肩上拍了一下,亲切地说:“有个老朋友来了,中午一起吃个饭吧。”小虹本来想拒绝,话到嘴边又收回去了。她被动地跟着吴副社长来到大通酒店华盛顿豪华包厢,一进门就见上次那个给过回扣的刘副总笑哈哈地迎过来,说:“请坐,请坐!都是老朋友了。”小虹心里惊了一下,又故作平静地坐到右边一位女士的座位边上。午宴特别丰盛,有鱼翅鲍鱼燕窝等等,店里拿手的名菜都上齐了。吴副社长和刘副总经理频频举杯,显得格外亲热,看得出关系不一般。吴副社长喝完一大杯后,又吆喝着小虹跟刘副总喝了一大杯,弄得小虹头晕晕的,直想吐。好歹硬撑到饭局结束,心里却一点轻松不起来。一下午坐在办公室里,小虹脑子一片空白,想到刘副总那次给自己回扣的事儿就有些后悔,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圈套呢?真是像上海的星空一样,光怪陆离的,让人莫衷一是。

大余这段时间的时评写得很受欢迎。几家报社收了一大堆读者来信,报社领导表扬不断,专栏编辑时不时给发个短信,通报些好消息。深圳的一家报社还约他新开了一个时评专栏,看来每月稿酬会水涨船高起来。

美中不足的是小虹最近老是很晚才回来。先是说陪报社吴副社长吃饭,后来就不太说具体情况了,只说是陪领导,有应酬,最近广告部的领导岗位要调整,必要的应付还是少不得的。说得大余也不好反驳她太多。

今天是大余的生日,他一大早就订了一个生日蛋糕,想晚上与小虹去西餐厅吃过晚餐后,作为夜宵两人一起享用,美美地过一个幸福的烛光之夜。更重要的是他想和小虹谈一件重要的事情,那就是三个月前小虹过生日时,他们商定今年春节要一起回老家过,顺便把结婚证给领了,也算是圆一下两边老人的心愿。记得当时小虹甜蜜得美美地亲了他一口。两人还商定先回小虹家,再去大余家。还有到老家中学那片绿草坪上转转,回味一下远去的中学时光。这不!春节快要临近了,该做一些订票购物的准备了。

大余到午饭后才发了一个信息给小虹,告诉她自己的决定。他有些失望,从前都是小虹先给他祝贺生日的,可是今天一大早从出门到现在,小虹都没一点反应,好像全然忘记他的生日了。他知道小虹最近很忙,可是也忙得有些离谱儿。

小虹半个小时后才回了一个信息:生日快乐,很忙,晚饭吃不上了,晚上回来吃蛋糕。大余反复看了三四遍信息,感到一股生硬气息从字里行间流出来,没有了从前的那份亲热,好像十里洋场一样,无情多于紧张。晚餐他随便炒了点冷饭充数,早早地坐在卧室里等小虹。直到十一点,仍然不见小虹的影儿。他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顺手拿过桌边的一瓶劲酒。他知道今年生日注定要在寂寞中度过了,便索性把屋里的灯全部关了。只剩下邻居家的散光一溜溜洒进来,好像老家天井的月光,冰冷刺骨。他一口一口喝着劲酒,不一会儿头就晕起来,到处是一种模糊的感觉。好像回到了老家的山坡,青青的树林,蓝蓝的天空,白云朵朵像花开,人躺在绿草坪上,比躺在毛毯上舒服。小兔子在身边跳来蹦去的,特别可爱。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多梦的季节。

大余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中午,阳光刺得两眼发花。他看到自己不脱衣服地半躺在被中的情形就觉得好笑,可还没一秒钟就笑不出来了,他惊讶地发现小虹居然整晚没有回来,屋里的所有摆设与昨天一模—样,她酷爱的化妆品成堆地摆在梳妆台上,没有一丝变化。

他急忙拨通了小虹的手机:“你没事吧?”“没什么事呀,昨晚陪客户喝多了,怕惊忧你,就在办公室躺了会。”听到小虹轻描淡写的回答,大余气不打一处来:“我的生日你不回来没关系,可是春节快到了,回家的事总该摆上议事日程了吧。”“结婚呀,别那么急,咱们还年轻。我想好了,今年还是不回家的好。”

“什么?你居然是这个态度,上次不是说得好好的吗?”

“你别这么冲动好不好,说好的事就不能变化一下吗?”

大余气得挂了手机。他怅惘了老半天,发现日子悄悄地变了,也许不是自己,也不是小虹,那是谁呢?

晚上这对很少吵架的恋人吵得不可开交。大余把小虹的公仔摔出老远,而小虹也扔了小余的宝贝稿笺,客厅里一片狼籍。随着小虹的关门声,一切似乎变得不可思议起来。

小虹居然这么冲动地走了,这是大余始料不及的。他想叫住她,但碍于情面,没有追出门去。一连三天他都没有打电话给小虹,小虹也没有露面。两个人似乎为什么僵持着,不约而同地较起了狠劲。

第四天他一起床,就跑去菜市场买了一堆菜回来,想主动和解一下与小虹的关系。他提着菜袋刚进家门,就发现屋里竟然变了样,小虹的衣服、化妆品等等都离奇地不见了。看得出她已来过。大余追到楼下,一楼的王阿婆告诉他:你老婆拿着一大包东西刚走,来接她的司机好像是一个光头的中年人。听到这话他一下子愣住了,感到一条巨大的鸿沟突然摆在他和小虹中间,脑子顿然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才回过神来,赶紧拨打小虹的手机,居然已经停机,再拨她办公室的电话却无人接听。好不容易打通她同事小王的电话,小王告诉他李经理出差了。李是小虹的姓儿。他头一次对这个当年极其清纯的女孩子感觉茫然起来,才四年啊,变化是不是太大了?那么多山盟海誓,那么多喁喁私语,难道一夜间就烟消云散了?

吃饭时,大余一个人炒了八个菜,破天荒地喝干了两瓶劲酒。他感到脑子有些沉,通过阳台看到兴凯里的房子,在灿烂星光中辨不清具体方位,像遥远的流星不知所终。他摸索着钻进被子。几天前这儿还有小虹的体温,可是现在人去楼空,那个清纯的乡下小女孩,变得越来越像城里人了,变得面孔模糊起来。冥冥中他想告诉早逝的母亲,做城里人有什么好呢?下辈子别叫儿子做城里人啊!这时仿佛有人在梆梆地敲门。大余感到脑子沉得抬不起来,他不屑于去开门了。小虹是有钥匙的,用不着他开门。可是敲门的会是小虹吗?别人来又有何用呢?

冥冥中他仿佛看到了家乡的绿草坪,天多蓝啊,云儿多自由啊,还有泉水规律地嘀嗒着,一群白兔在阳光下越蹦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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