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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不死的奶奶

2009-09-01月光河

文学港 2009年5期
关键词:小妖精猪头牛粪

月光河

奶奶巴望我的城市停电,这样她就可以“踢踏、踢踏”拐着她的粽子脚穿堂入室,爬上楼梯来到我的床前,她用那毛糙糙的带酸菜味和红芋一样颜色的手,抚摸着我的头发,“姣姣,姣姣,小妖精!”叫得我的魂魄从床上飞升,四处飘游。

总之,只要是停电了,我在黑暗里躺在床上,万籁俱寂,黄豆一样大的灯火就会立时显现,我就会听见奶奶用竹灯架敲打洋铁皮那细碎清亮的声音。每敲一下灯草就会出来一点,灯火就会亮堂起来,奶奶这时候总会乘虚而入,踏月而来。她永远穿着那件黑色的土布满襟褂子,系着青色的吊嘴围裙,系围裙的绳子是红色和绿色绒线搭配搓成的。她的身上永远散发着灶门口烟囱里的草灰味,手上是酸菜和着牛粪味。她睡在我的床外面,搂着我的身子“咯吱”我,把我“咯吱”得哈哈大笑,“老不死的奶奶!”我骂,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的眼泪沿着岁月的忧伤顺流而下,滴进耳朵里,泪水冰凉。

奶奶带着我跋山涉水,穿越三十年的时光回到我的村庄。家里是那种土砖青瓦屋,屋子的墙壁裂了一条条缝,我用树枝在缝里钻出许多小洞,学着奶奶梳头的时候把落下的散头发缠绕在手指上,然后放进壁洞里等货郎担来了,换成好看的发卡和红头绳。我还把奶奶藏了一年准备换灯草的鸡毛也偷出去换了白蝴蝶发卡,于是奶奶骂我“小妖精”。那些个北风在屋顶上鬼哭狼嚎的冬夜,奶奶和妈妈就着昏黄的煤油灯纺纱,我坐在暖火桶里写作业,听奶奶讲过去的故事。奶奶有时一边纺纱一边瞌睡,我到灶门口拿来棉花箕拨弄她的鼻子和耳朵,奶奶醒来用车棒槌在我头上敲一下,“小妖精!”“哟!奶奶,很痛的,我的头又不是木头做的。”“老不死的奶奶”我又叽里咕噜补一句。最后这句话是我有一回听妈妈说的,当然是在奶奶听不见的情况下。

过年的时候,家里买了半个猪头放在锅台上,我在外面玩踢毽子的游戏,踢得身上发燥了,正好回家脱衣服。我看见那半个猪头好高兴,指着猪头大声说:“我要吃猪头,我要吃猪头,咦!怎么只有半个猪头?”奶奶说:“不能叫猪头,要叫元宝。小女伢多嘴多舌,明日没人要,嫁不出去。”“奶奶,我有人要,隔壁小东哥说长大了要讨我。”“小东哥是家里人,不能嫁本家的。”“哦,坐我后排的马小牛也说要讨我。”“哈哈哈!这个小妖精就晓得要嫁人了。”

老不死的奶奶村头巷尾到处说,弄得小东哥不理我,不带我去网鱼,也不摘猴楂给我吃。到学校去,马小牛也不理我,很多同学都笑话我,用手指在脸上比划“不怕丑、不怕羞,脸上画个花葫芦”,又说“不怕丑,马小牛和姣姣结亲家。”马小牛就去打同学,两个人纠缠在一起,同时滚倒在地,扭在一起互相厮打,同学们在旁边看热闹拍手笑,我也跟着看热闹拍手笑,竟也不知他们为何打架一般。等老师过来拉开,两人滚成粉蒸肉,鼻涕和眼泪伴着血迹糊在脸上,头顶上冒着青烟。

马小牛从此不和我说话,还欺负我,下课的时候在黑板上画只大癞蛤蟆,旁边写着“这是姣姣小妖精”。我哭着告诉老师,老师把马小牛拉到黑板前面去罚站,在放学的路上马小牛又用青青的果子“打”我。

我回家把同学笑话我的事告诉奶奶,说马小牛老是打我,还说长大了不讨我,同学们都说不讨我。奶奶拿着竹枝条站在学校操场上,跳着粽子脚大骂:“你们这些猴子精、花脸猫,我要把你们的皮剥掉一层,马小牛你给我出来。”吓得马小牛从学校院子后墙上的狗洞里钻进教室。“看谁再敢欺负我们家姣姣!我们家姣姣长大了要嫁到城里去,不嫁你们这些猴子精、花脸猫。”奶奶又跳着脚大喊道。

我还想起了晒牛粪。本来牛粪是可以直接放在山坡上晒干的,可是奶奶偏不。老不死的奶奶逼着我和她一起用铁耙把牛粪掏碎,像揉面团一样把牛粪揉得都快要熟了,然后做成小团放在手心里拍开,再往茅厕的墙壁上一摔,牛栏的墙壁上也全是牛粪粑,牛粪粑晒干了就掰下来,放进茅厕的土砖池子里。我的手上全是牛粪,蚊虫又趁机叮咬我的鼻子和脸,连耳朵也不放过。我只好用手去搔痒,弄得脸上鼻子上全是牛粪,奶奶还在旁边“咯咯咯”笑得像鸡公打水。我说为什么一定要做成粑,又当不得粮食?奶奶说,还真当得粮食,做成粑的牛粪容易干,烧土粪的时候易点燃,交给生产队换工分也划得来,一稻箩牛粪做成粑起码变成三稻箩了。

村庄里脚屋的墙壁上全是牛粪粑圆圆的印迹,褐色的牛粪粑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幽蓝的光芒,散发出稻草的清香味。

奶奶总是很霸道,要做我灵魂的守护者,总是在这些个停电的夜晚要来骚扰我,使我不至于灵魂出窍。她总是使我在迷茫地四处飘泊之后,又能准确地魂归故乡。奶奶,你真能老而不死么?

(选自浙江作家文学论坛《文学港》精华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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