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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渔:天地一笠翁

2009-08-07郑骁锋

百家讲坛 2009年13期
关键词:芥子李渔

郑骁锋

据说,以“移步换景”来形容那园子都嫌太粗疏了。在那里,你只要身子稍稍俯仰,目光微微流转——甚至一阵风吹过,眼前的风景都会发生变化。此园号称“过目之物尽是画图”,假山、亭池暂且不说,房合营饰亦是独出心裁:窗棂由带花梅枝拼成,楹联则题于竹节蕉叶,为了最佳的采光效果屋檐可视晴雨翻转……四下环顾,竟无一寸匠心不到,连房壁都饰以冰裂碎纹,有如哥窑美器。

这座园子建成于340年前。落成的那个夏日的上午,前来祝贺的友人络绎不绝,主人自是感激,跑前跑后地热情招待。

在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的赞叹声中,这座占地不过三亩的玲珑园子得了个有趣的名字:芥子园。芥子者,极微之物也,“谓取‘芥子纳须弥之义”。佛典有云,一粒小小的芥子也能纳下广大、庄严之须弥宝山。

送尽宾客后,疲惫的主人立在门前,久久凝视着自己手书的对联:“固有卓锥地;遂营兜率天。”眼中似乎有些晶莹。墙头,几树开得正闹的榴花探了出来,红云一般,为芥子园添了不少喜气。

这园子的主人,就是清末无论在戏曲、小说,还是诗文、出版,甚至园林、建筑上都绕不开的李渔。

如今,世间已无芥子园。

金陵南郊的那粒小小芥子,早已被三四个世纪的冰霜雨雪磨成齑粉,随风洒入了浑浊的秦淮河水,再也不存丝毫的痕迹。后人只能根据园主遗留下来的文字,一笔一画地在泛黄的纸页上描摹勾勒,东鳞西爪地拼凑出一堆潦草而黯淡的零碎影子。

根据李渔《闲情偶寄》的描述,园子里应该有他的一尊小像:手执纶竿,头戴笠帽(李渔自号笠翁),坐于石矶之上垂钓。

在我的想象里。那双手从背面看去,十指纤长,皮肤洁白而细腻,明显属于养尊处优的文人。而翻转过来,却是干枯如树皮,生满了粗糙的老茧。因为他又是一个渔夫,在风雨中紧紧地握了半辈子钓竿。

他的钓竿,是一管细细的毛笔。那管笔对李渔的意义,用他自己的话形容是:“渔无半亩之田,而有数十口之家,砚田笔束,止靠一人。”

这位以笔为竿的渔人,钓的却是秋风。

打秋风,指的是借助自己的名气游走各地达官富绅之门,以求获得多多少少的资助。而李渔是史上最为著名的“秋风客”之一,自称“终年托钵”。“二十年间负笈四方,三分天下几遍其二”,钓钩布满山南海北。

既然是垂钓,便需鱼饵。李渔的招牌在当时十分响亮,时人王安节曾言:“(李渔)名满天下,妇人稚子莫不知有李笠翁。”康熙年间刘廷玑的《在园杂志》中也载:“李笠翁一代词客也。著作甚夥:有《传奇十种》《闲情偶寄》《无声戏》《肉蒲团》各书,遣意创词皆极尖新。”更妙的是,李渔的创新不只限于文章,他恨不能对世间万物都琢磨改造一番,如光绪《兰溪县志》云:“(李渔)性极巧,凡窗牖、床榻、服饰、器具、饮食诸制度,悉出新意,人见之莫不喜悦。”仅凭这两点,便已有做上等清客的本钱,况且李渔还有压箱底的饵料:他游荡江湖,竟然随身带着一个戏班!

李渔一生涉笔多种体裁,但最出色的还是戏曲与小说。他自兼编剧与导演,自己训练演员(事实上演员便是他的姬妄),如此一手炮制出来的戏班、无疑是当时第一流的档次!而那些大佬高官贺喜、过节或是闲极无聊之时,若眼前忽然出现这么一群妙人,岂不欣喜若狂?!

以江浙为起点,北至京城,西至甘肃,南至两广,曳着袅袅余音,优哉游哉,李渔在轻歌曼舞中游遍了大半个中国。李渔的朋友、著名文人尤侗对这种华丽的秋风手段曾有过描述,笔端不无艳羡:“笠翁薄游昊市,携女乐一部,自度梨园法曲,红弦翠袖,烛影参差,望者疑为神仙中人。”

掌声再响,“日食五侯之鲭,夜宴三公之府”的“神仙中人”毕竟只是一个迎合东主的高级文丐,更何况率领姬妾组成戏班,巡回演出的方式格外刺痛道学君子的眼,于是不少人提起“李渔”二字,口中多少带些轻视,“人以俳优目之”。而同样喜作词曲小说的袁于令干脆破口痛骂:“李渔性龌龊,善逢迎,游缙绅间,喜作词曲小说,极淫亵。常携小妓三四人,子弟过游,便隔帘度曲,或使之捧觞行酒,并纵谈房中,诱赚重价,其行甚秽,真士林所不齿也!”尽管其中很多文辞只是恶意扭曲的污蔑。但李渔对“善逢迎,游缙绅间”这个断语是绝无反驳之力的。

后人提起李渔。明显也有莫大的遗憾,《品花宝鉴》中孙仲雨的话很有代表性:“做《十种曲》的李笠翁,不能做个显宦与国家办些大事,遂把平生之学问,奔走势利之门。”

当时,有很多好心人对李渔的生活态度不以为然,替他感到不值。他们质问:难道你李渔不靠打秋风就过不下去了吗?李渔的好友毛稚黄更是点明:“卖赋得金者,相如以后如翁者原少。”意思是说,能把文字卖出好价钱的,继千金一赋的司马相如之后,你李渔也算数一数二了。

此言不虚。李渔颇有经济头脑,他卖曲、卖文、编集、印书……文字生意一直红红火火,要说维持一家人的生计并不困难。但李渔终年捉襟见肘,其原因在于:居家耗钱太多!他爱园林、爱美女、爱鲜花、爱锦衣、爱美食,自身却不过一介布衣,俸禄毫无,祖产寥寥,“无沟洫之纳,而有江河之泄”,不穷才怪!

李渔在《上都门故人述旧状书》中亦感叹道:“亲戚朋友鄙而笑之者亦复不少,皆怪予不识艰难,肆意挥霍,有昔日之豪举,宜乎有今日之落魄。”面对这种抱怨,他除了再叹几声生计艰难,并没有多加解释。转过身来,他涩涩一笑,活动活动手腕,又轻轻地抓起了那管笔,优雅地伸向了江湖。

打秋风之前,李渔便与一般文人有些区别。

明清易代,异族入侵。当山河沦陷,清人的刀锋劈向江南时,一时间有多少烈士豪杰挺身而出浴血卫国,而李渔在日后却不止一次提到,躲避战乱、隐居兰溪乡间那段时间他过得非常快活:“计我一生,得享列仙之福者,仅有三年!”

说这番话时,李渔正是年富力强的35岁。

这也不得不引起世人的质问:你李渔平昔好以李白后人自居,难道却忘了太白一生治国安天下的抱负吗?“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胡沙漫天之际,你这“太白后人”居然躲起来享着“列仙之福”——铁蹄声中轻轻敲起一阵鼓乐。竟还纳了个标致的小妾!

而李渔笔下,无论戏曲还是小说,尽皆在风花雪月中变幻身姿,“干部传奇九相思”,毫无国破家亡的感慨,甚至还曾将北宋徽、钦二帝被掳北上作为主人公重获自由的天赐机缘。若与当时同样著名的《清忠谱》、《桃花扇》之类苍凉悲歌相比,简直是一团团粉红色的靡靡香雾。

李渔降世之初,父祖为其取名仙侣,字谪凡,莫非你李渔果真从天而降,绝不关俗世点滴兴亡?

可这些质问就像一拳打在烂泥潭上那样尴尬,李渔只用两句诗就让义愤填膺的人们指了个空。

康熙九年,李渔游历到了福建。八月七日,是李渔的六十大寿,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收礼机会。于是。他遍邀宾客,在寓所大大操办了一番。寿筵很成功,李家戏班使出了浑身解

数,连李渔自己都上台唱了曲,气氛狂热得几乎掀翻了屋瓦。

酒阑客散后,醉眼朦胧的李渔看着筋疲力竭的姬妾哈欠连连地卸着装,仍然意犹未尽。他喝了口浓茶,踉跄着走到桌前,提起笔写了一首寿诗。首联便是:“自知不是济川材,早弃儒冠辟草莱。”

这14个字,坦率中带几分苦涩,辛酸中有几分狡黠。他老老实实地坦白,知道自己从来就不是什么治国安邦的材料,所以早就识趣地离开了儒家门墙——你们难道忘了我李渔尽管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但还是彻底放弃了举业吗?可你们还总指责我“不为经国之大业,而为破道之小言”,硬要把那副血淋淋、油腻腻世代传承的重担往我瘦削的肩头上压,岂不是驱羊耕田、一厢情愿吗?

身子轻轻一扭,李渔便从那座篆满“兼济天下”、“建功立业”等红字的东方须弥山下溜出身来,站到了一片草莱之中。

那个雨后的清晨,初醒的李渔闻到了一阵清香,起身来看,草莱间开出了几朵茉莉花来。他欣悦地摘下几朵,顺手往鬓间插去,不料竟插了个空。原来,清廷的麓发令已经行到李渔的头上。苦苦一笑,他将花儿揉碎。扔到了路边。

“便寻无复簪花处,一笑探残委道旁。”几声苦笑,李渔便完成了改朝换代,前明生员从此成了大清顺民。被弃在道旁的,除了那几朵残破的茉莉,还有一项沉重的儒冠。头顶无冠,鬓问无发,倒也一身轻松,但轻松之余,忐忑的李渔也感到一阵深深的凉意。

他将为自己戴个什么帽子呢?

“不肖砚田糊口,原非发愤而著书;笔蕊生心,非托微言以讽世。”这是李渔自撰《曲部誓词》中的两句话,很清楚,李渔新的身份是“砚田糊口”的卖文商人。誓词中接下去的文字更像一个商业声明,“沥血鸣神,割心告世”。

我李渔作文绝无攻击时政、讽刺世人之心,如有雷同,纯属巧合。若是“稍有一毫所指。,甘愿三代哑口!就算在阳间侥幸逃脱报应,到了阴司也照样受罚!

我著书绝不为名山事业,更不奢望流传千古,谁都不必徒劳心神地在我笔下找什么微言大义。我知道人们最需要什么。更知道卖什么最安全,最皆大欢喜。

笑声,我知道这个苦难的人世间最缺少的是笑声。说我粉饰太平也好、安抚创伤也罢,反正我的宗旨是“传奇原为消愁设,一夫不笑是我忧”。人人原本都是悲剧中人。都有很多不得不面对的烦心事,来看戏原本就是为了暂时逃避一下,我干吗不拖着他们离地三尺,痴痴醉醉、欢欢喜喜地飘摇三两个时辰呢?

跷着二郎腿仰躺在后台的竹椅上,眯眼低低地按着节拍,听着观众随着剧情的起承转合悲欣交集,李渔红光满面。

“(笠翁《十种曲》)意在通俗。故命意措词力求浅显。流布梨团者在此,赔笑大雅者亦在此。”这样的评价本就在李渔的预料之中,他点点头并不否认,但慢悠悠地吟了一句:“阳春白雪世所嗔,满场洗耳听巴人。”

对于一个商人,阳春白雪往往意味着生意萧条。作个揖,道声失陪,李渔又忙着起草。反盗版宣言去了:“翻囊4湖上笠翁之书者,六合以内,不知凡几——我耕彼食,情何以堪!誓当决一死战!”

李渔的作品之所以畅销,是因为他的每出戏、每篇小说中的主人公都能得个圆满的结局。

也许是刻意回避敏感的政治题材,也许出于个人偏爱,李渔作品的主角大都是才子,而且从合不得让任何一位才子在他笔下受委屈,最终都能得享艳福,匹配佳人,不只喜结良缘,常常还能金榜题名,富贵双全。

都说李渔的作品构思奇巧,其实奇巧大半都在中间部分,至于两头,不外是才子佳人缘起、缘成。所有人都了然主角必然能梦想成真。但摆在眼前的却常常是山穷水尽的一局死棋,绞尽脑汁也找不出突破口——于是,卖点儿来了:且看你李渔如何解开自己设置的这个连环,怎么将那根红线穿过冰冷的铁板系在等侯多时的那只脚上!

一路看来,两三下起落,四五个腾挪,喜庆的鞭炮便炸开了一条铺着红毯的大道。随着狂欢的唢呐奏起,众人才发觉早已经拍肿了大腿。

用风筝,用倒影,甚至用当时刚传人中国的望远镜,李渔总是能独辟蹊径,用前所未有的离奇方式完成一个个看上去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李渔这种呕心沥血的巧思,除了商业因素外,还蕴含着他一个简单的标准:既然是才子,便不应该受到亏待,理当享受世间最美好的东西。何况天下万物的美好之处,也只有真才子才能发现,才能受用。这种心态在《闲情偶寄*中表露得很多:只要在一些凡人熟视无睹的事物上有了心得发明,或是独具慧眼找到一种崭新的行乐法子,李渔总忍不住要跳出来拍着胸脯自吹自擂一番,那种可爱的得意几百年后还令人莞尔。

然而,才子佳人写得越多,李渔心中就越不平衡。在纸上,他可以做一名有求必应的仁慈上帝,孜孜不倦地为虚构的才子谋划幸福,但现实中,他自己的上帝又在哪里呢?创造了这么多脍炙人口的才子的人,难道不是更大的才子吗?

有一次与朋友通信,李渔满腹牢骚地发泄了一通:“一艺即可成名,农圃负贩之流,皆能食力。古人以技能自显,见重于当世贤豪,遂至免于贫贱者,实繁有徒,未遑仆数。即今耳目之前,有以博弈、声歌、蹴鞠,说书等技,邀游缗绅之门。而王公大臣无不接见恐后者。”意思是说,无论是谁,只要掌握一门手艺,下棋、说书也好,踢球、唱曲也罢,都能免于贫贱,成为王公大臣争相供养的座上宾。而我李渔识字知书,作品“不效美妇一颦,不拾名流一唾,当世耳目为我一新。使数十年来无一湖上笠翁,不知为世人减几许谈锋,增多少瞌睡?”如此谈笑功臣,却常常陷入“饥不得食,寒无可衣”的窘境,何其可悲?何其可悯?!

你们说我饥寒交迫是夸大其词,但要明白,才子的衣食原本就不只是为了温饱。我听歌看曲,纳小妾,吃螃蟹,是涵养才气的必需,更是才子应得的本分!我李渔多才多艺,境界岂是说书唱曲之流所能比拟万一,理当得到更好的供奉。李渔不止一次这样愤愤地想。

别的开销倒也罢了,李渔很清楚,要圆他生平最大的梦想,光靠笔头那点生息简直是杯水车薪,猴年马月也实现不了。

李渔曾自述道:“予生平有两绝技:一别辨审音乐,一则置遣园亭。”置造园亭这个梦他已经做得太久了,以至于将一部小说集命名为《十二楼》,每篇都以楼为名,甚至在《十二楼》的末篇还写了一个美梦:一个决意进取的隐逸之士得到一帮疏财仗义的官绅阔佬的大力帮助,建了一座称心庄园。

但小说终究是小说,李渔知道,要建庄园,坐在家里等上一万年,天上也落不下一砖一瓦,那配得上自己才气的兜率天宫,只能由自己出手营造。

很自然,李渔的眼光投射到了烟雨迷蒙的江湖。随着一声叹息。一缕秋风从稿纸上的楼阁戏台间生起。

于是,天地间有了一座芥子园。

建造芥子园前,李渔曾经牛刀小试,在故乡兰溪乡间营造了一所伊山别业,资金来源除了一点可怜的祖产,基本靠举债。在别业中他修了个且停亭,并手书一联:“名乎利乎,道路奔波休碌碌;来者往者,溪山清净且停停。”也就是在那

里,李渔将原名“仙侣”改为“渔”,为此还写了一首小词《忆王孙》,曰:“聊借垂竿学坐功,放鱼松,十钧何妨九钓空。”并有诗云“但作人间识字农”,俨然要在此渔耕度岁了却余生。

然而三年后。李渔卖掉伊山别业,离开故乡开始了卖文生涯。

24年后,65岁的李渔带着两个儿子回到了故乡参加童子试。他们的小舟经过严子陵钓台时,站在船头的李渔想起那位坚辞天子挽留的著名高士李白,不由得感慨无限。

他忘不了两年前游走京师的那些难堪经历。

当时,京师的达官贵人们不是揶揄讥讽,就是冷若冰霜。连连碰壁后,李渔懊恼地在寓居的客房门口挂了块“贱者居”的匾,可次日却发现对面房间也挂出了块匾,上面赫然是“良者居”三个大字。虚掩的门后,时不时传来一阵骄横、不屑或猥亵的笑骂声。

一次,他去拜访一位朋友,在其书桌上发现了一张当票,票面12两,抵押物是主人珍爱的古董——而就在前几天,他得到了这位朋友的一笔赠金,正好是纹银12两。

想起往事,李渔不禁面皮发热,慢慢低下头去。过了钓台,他才舒了口气,沉吟了许久,回舱取过笔墨,填了一首词:“过严陵,钧台咫尺难登;仰高山,形容白愧;俯流水,面目堪憎。同执纶竿,共披蓑笠,君名何重我何轻……”同为钓客,在严子陵面前,高卑何止千倍,我李渔无地自容啊!

“知他日,再过此地,有目羞瞠。”低声喃诵着最后一句,李渔扭头凝视着身边的一双未脱稚气的孩子,目光中充满了希冀。

“前面就是桐庐县了!”这时耳边传来艄公的提醒,李渔精神顿时一振。他下意识地整整衣衫,站起身来。他知道,桐庐县令已经摆好了一桌丰盛的酒席正焦急地等着他。当然,少不了还有一份馈赠。

临到老年,俯视流水,李渔看到自己的形象是面目堪憎。那么,世人眼中的李渔又是一副什么面目?简简单单一句“自知不是济川材”,真的能解释李渔的一生吗?

许茗车评价好友李渔时,无奈地说:“今天下谁不知笠翁?然有未尽知者。笠翁岜易知哉!止以词曲知笠翁,即不知笠翁者也!”

也许。是几千年的辉煌与苦难使我们习惯了仰视,习惯了欣赏海水天风重峦叠蟑,习惯了崇拜中流砥柱力挽狂澜,习惯了敬仰须眉倒立昂首挺胸一所以,当视线中突然出现一粒芥子、一片草莱时,我们不知所措了。尤其当那支给我们留下太多“摇撼五岳、惊泣鬼神”雄伟印象的文人之笔,居然掉转方向俯下身来化作了一支钓竿,我们一时间更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我们究竟该如何评价文人形象在李渔身上发生的剧烈变异——由一只搏击九天的大鹏猛然缩小为一粒小小的芥子?

能看出自己面目堪憎,是不是意味着在严陵江水中,他还是影影绰绰地看到了那座自己用一生在逃离的须弥山呢?那座大山不知压住了多少豪杰,更不知有多少英雄大吼一声弯腰下去,试图扛起它——甚至可以说,一部二十五史,便是人们在山下的挣扎史、奋斗史。

然而,面对这座山,就只该有硬顶这一种生存方式吗?尤其是对于一管纤细的笔。李渔一生的出逃,究竟是成功还是失败呢?

逃得再远,落叶也得归根。李渔的故乡浙江兰溪。根据他的建筑理念重建了一座芥子园。入门便是一堵高大的照壁,将园中的景致全部隐藏在背后,壁上则题了四个楷字:才名震世。

编辑/蔡元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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