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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0゜的哈姆雷特

2009-07-17郭晨子

上海戏剧 2009年5期
关键词:哈姆雷特T台王后

郭晨子

评以色列卡梅尔剧团《哈姆雷特》

Drama produced by Israel Carmel Troupe

如同条件反射一般,莎剧几近等同于台上的装腔作势、矫揉造作和台下的正襟危坐、强打精神。为体现莎剧的伟大和经典,演莎剧的人们预先“伟大”、“经典”起来,结果处处是伟大的空洞和经典的乏味,难道历史的巨人就该如此这般?其中,以《哈姆雷特》最为典型。它被无数的阐释和频繁的演绎架高、掏空了,极易成为被凭吊的遗迹——端庄威严、意义非凡、高度凝固、但与当下远远隔开。

然而,戏剧不是遗迹,剧场不是凭吊的现场。

改编莎剧的浪潮从未停歇,莎剧的娱乐色彩被一再挖掘,人们试图寻找出伊丽莎白时代更真实的莎士比亚。他的剧场是对下等人“泥腿子”开放的,他的竞争者是斗兽场,兼任经营管理者的他竭力保证他的戏比人兽搏斗更为精彩,他的剧作充满暴力和色情,决斗和杀戮随处可见,黄色和准黄色的双关语比比皆是。莎剧从殿堂跌入游乐场所、杂耍戏班。

然而,戏剧不等同于娱乐,剧场不等同于消遣的欢场。

如何寓深邃和肤浅于一体?怎样混搭高贵和粗鄙?在欢场凭吊,而在凭吊时欲念蠢动,就好像哈姆雷特和他身处的世界。只有呈现莎剧的全息和复杂,才能摆脱难以摆脱的僵化,才能在暴力、色情的表象中洞然人性的幽光和上苍的悲悯。

以色列卡梅尔剧团的《哈姆雷特》完美地做到了。

整个演出空间是一个长方或椭圆形,观众沿着中轴线对坐。乍一看,以为自己误入了时装的T台秀,主演区分明就是一个T台。可将其演剧空间描述为“T”台,显然又不准确,因为在“T”台的另一端分明有一个与“T”台的一横相对应的另一演区。著名的“戏中戏”场面充分显示了这个架构——一端是克劳狄斯等人的观看,另一端是伶人们的表演,而哈姆雷特和好友霍拉旭身处T台。

T台的一侧另有演区。在这里,哈姆雷特出场,鬼魂出现。这里还是裁决哈姆雷特和雷欧提斯比剑胜负的裁判台。另一侧则有两个演区,分别是王后的寝宫和剧中其他人物上场和活动的空间。

诸多演区中,除王后寝宫相对固定外,其他各个演区都是多功能的,如T台一侧是奥菲利娅的闺房,也是埋葬她时的坟墓。

演区完全包裹了观众。在这种包裹下,《哈姆雷特》获得了罕见的鲜明的快节奏。当你还在为奥菲利娅在王后寝宫的疯狂而担忧,为她肆无忌惮的言语而不知所措时,转瞬间T台演区的奥菲利娅扬着花瓣哀悼父亲的情形又出现在你的眼前。

“节奏”并不仅仅形成在多个演区的转换,更不在于观众的应接不暇,而是存在于哈姆雷特的行动、存在于哈姆雷特的内心、存在于围绕哈姆雷特的黑暗的现实。节奏,在于现实对哈姆雷特的逼迫。包裹在诸多演区中的观众同样深陷其中,当某一正在演戏的演区被灯光照亮,那些沉浸在黑暗中的演区似在提醒和暗示观众——黑暗比光明更加绵延。当你正欣赏着唇枪舌剑、剑拔弩张,殊不知暗中有密谋、卑鄙正滋长。亮处预示着暗处,眼前的情形敲响了脑后的警钟,观众像哈姆雷特一般被置身于一个黑洞,吸附和挣脱的两股力量都越来越大。演区转换时,演员从观众身后跑过,角色在“下场”时仍带有能量,提醒着观众一切都没有终结,平静或狂躁都在延续。黑暗,并非惊悚,而是潜流。

这种因独特的演区划分而带给观众的观剧体验,不正是莎士比亚“丹麦是一座监狱”的还原吗?“监狱”是莎士比亚的隐喻,它的特点正是360゜无所不在的监视,全角度的暴露。

T台细窄的部位留给了大量的富含戏剧纠葛的场面。的确,它的逼仄强化了冲突。哈姆雷特和他的杀父仇人踏上这个演区,两人几乎无法并肩而立,只能挑衅、争斗和对峙,正应了中国的一句成语——“狭路相逢”。

这一部位因细窄而悠长,当克劳狄斯挽着王后的手走过,观众的视线随着他们的走动而移动,类似电影中长镜头的效果,仪式感油然而生。

对于念诵着“生存还是毁灭”的哈姆雷特来说,这个演区如桎梏、如牢笼,无法将之拓宽一毫一厘;对于克劳狄斯而言,这里是通向王位的必经之地,无论怎样狭窄必须通过,而那王位的位置,正是他忏悔的地方;对于送别儿子的波格涅斯,这是指向远方的通途;对于精神境地已经濒临崩溃的奥菲利娅,这是不算太长的死路一条。

继而,这一演区具有了象征意义。它是狭窄的生存之道,它似婴儿出生时挤压和突破的产道,又似坟墓中冰冷阴暗的甬道,它是《圣经》中的窄门,引向灭亡的门是宽的,路是大的,进去的人也多,《新约•马太福音》曾言“引向永生,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进去的人也少”,正是在这里,哈姆雷特和雷欧提斯决斗,正是在这里他进了他的“窄门”。

演区规定了观众的目光所在,他们坐在特制的、能360゜旋转的椅子上。多演区的分布和椅子的转动,足够改变习以为常的观剧习惯。如果说镜框式舞台的演出是平面的,那么这台《哈姆雷特》无疑是环境的。环境戏剧的创始人理查•谢克纳指出:“一个环境就是被围绕、被支撑、被包裹、被容纳、被筑巢的东西,但它又是参与的和主动的活的系统的一个连结体。”

事实上,正是由于观众的填充才使得各个演剧空间有了意义。观众完成了空间的分隔,演员赋予各个空间具体的地点。而这一切,在演出进行时在观众心中连接了起来。演区犹如孤岛,而观众就是托起孤岛的海洋。

该剧也并没有回避莎士比亚的暴力和色情。前一分钟,哈姆雷特杀死了躲在帷幕后偷听的大臣波格涅斯,后一秒,他斥责了母后的荒淫后粗暴地推倒母后与母后接吻,再接下来,父亲幽灵出现。人伦和乱伦、道义和恋母、复仇的正义和鬼怪的荒唐,全部混杂在一起。哈姆雷特在众所周知的高贵之外有迷狂和罪恶的情欲,这是心理上的360゜,没有隐瞒。

剧终,《哈姆雷特》像莎士比亚的众多悲剧一样,死人占据了舞台,而剧本中“悲哀”地接受了“幸运”的福丁布拉斯被一个穿迷彩戴军帽的年轻人取代,摇滚乐大作,这个青年痛饮啤酒,一如粗俗的大兵。这个结局,似乎也用一把时间的转椅,把《哈姆雷特》从四百年前旋转到了当代。

剧场究竟是什么?莎士比亚借哈姆雷特之口说:“自有戏剧以来,它的目的始终是反映自然,显示善恶的本来面目,给它的时代看一看它自己演变发展的模型。”没有一个时代好过或坏过哈姆雷特的丹麦王国,莎士比亚的戏剧反映了自然,以色列的卡梅尔剧团将之复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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