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赎罪

2009-07-14萧吉洲

故事林 2009年11期
关键词:何氏万通赎罪

萧吉洲

(一)寻根

余庆元老先生要从台湾回到故乡大坑村野猪窝寻根了。今天他从台湾飞往赣南黄金机场,儿子余成文驱车120余公里到机场迎接。余庆元离开家时,余成文还在娘的肚子里,为了顺利迎接还未谋面的父亲,他竖起一块牌子,上写“迎接父亲余庆元”,站在机场出口处。不多久,一位头戴黑礼帽,身穿灰西服的老翁,推着携带式的行李车朝出口处走来。在出口处,他放慢脚步,向左右扫了一眼,就向举着牌子的余成文走去,微笑地说:“你是来接我的?”余成文惊喜地呼叫:“爸爸,我是您的儿子成文呀!”余庆元忙放下手推车,双手抱抄过去,把他揽在怀中。余成文也搂着父亲,两人抱得好紧好紧,惊喜的泪水夺眶而出。

小车离开了机场向故里驶去。余庆元放眼车窗外扑面而来的美丽景致,顿时恍惚置身在如诗如画的仙境中。小车在柏油公路上驰骋约两个小时,由于大山深处的野猪窝早在三年前就实现了“村村通”工程,不多时小车在一幢三层楼房前停了下来,余成文告诉父亲到家了。余庆元下了车向四周望去,过去的土屋茅棚不见了,眼前是一幢清一色的三层新楼房,屋里摆放着各式电器,圆桌上摆着各色家乡果品、点心,彩色电视播放着当地新闻,吊扇送来了山间清凉的风,DVD音响放出了悦耳的乐曲,还有家乡自己酿制的黄米酒,香喷喷的擂茶……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奶奶拄着手杖从里间出来,拉着余庆元的手说:“庆元,你终于回来了,我这一等就是56年呀!”说着喷涌出伤心的泪水。余庆元扶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抚摸着熟悉而又陌生的手,千言万语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这时,村民们涌进了屋,都来探望离家出走56年的余庆元,见他脸上刻满了沧桑的皱纹,就知道是位饱受磨难的老者。余庆元对每位来看望他的人都是双手抱拳,泪水滂沱,不住地重复一句话:“对不起乡亲们,我是来赎罪的……”说来余庆元还真是一位对不住大坑村民众的有罪之人!

(二)械斗

大坑村是个只有百十户人家的小山村,一条高寨河从龙珠峰倾泻而下,把大坑村劈成东西两半,河东是牛牯寨,有六十来户人家,全寨姓何;河西是野猪窝,有40多户人家,清一色姓余。高寨河上有一座三孔石拱桥,是这个村的唯一通道。

56年前的一天,野猪窝余庆元家的牛吃了河东牛牯寨何万通家稻田的禾苗,何万通要余庆元赔他一担谷子。余庆元说,牛是畜生,没灵性,不予赔偿。何万通是大坑村的老师,有56名学生,老师就只有他一个。何万通见余庆元不赔他家谷子,就把余庆元刚上小学一年级的儿子赶出了校门。

余庆元见儿子被赶了回来,火爆性子的他趁黑夜潜入牛牯寨,一把火把学校烧了。学校与何家祠堂仅一墙之隔,因火势大,加上大风一刮,把何氏祠堂也烧了。这下可惹了大祸!祠堂是何家荣宗耀祖的圣地,于是何家召集八十多位青壮年,手持刀棒过桥来到野猪窝,要烧余家的祖堂,挖余家的祖坟。

余家人见何家打上门来,就不分男女老少,全野猪窝一百八十余人也持刀棒猎铳,万众一心相迎,一场血腥的械斗展开了。在双方的斗杀中,何万通一刀砍死了余庆元的大哥,余庆元见状端起猎铳向何家人开了火,何万通的父亲当场阵亡。何万通见父亲死于余庆元手下,当下双手持刀横劈竖砍,杀开一条血路直向余庆元砍去,余庆元持刀相迎。械斗越斗越烈,杀得难分难解时,突然余家祖堂和余庆元住房着了火,顷时大火熊熊烧红了半边天。余庆元见祖堂和自家房子着了火,就要断何家的后路,命堂侄搬来炸药把高寨桥炸了。何家没有退路,只有械斗到底。正在这时,当地绅士调来保丁持枪赶来,才把这场械斗镇压下去。这场撕杀双方伤亡人数过半,只见地上血迹斑斑,高寨河的水也染红了。余庆元和何万通见保丁来了,拔腿就逃,躲进了深山老林。

(三)思乡

余庆元和何万通知道自己犯下了弥天大罪,不敢回去。当时解放军已经打过了长江,国民党部队溃不成军,为了补充兵员,四处招兵买马。何万通有文化,他参加国民党的“青年军”;余庆元是个大老粗,就投靠了杂牌军“大信部”。在撤离大陆赴台时,“青年军”优先安排了赴台日程,“大信部”赴台日程放在最后。解放军作战神速,“大信部”未等撤离就被解放军围困了,全部缴械投降。解放军对俘虏的政策是愿意留下的可以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要回家的解放军发给通行证和路费。余庆元在家欠下了血债,不敢回家,就参加了解放军。在部队安排下当运输兵,学开汽车。

1950年,美帝国主义发动了侵朝战争。为了祖国不被侵犯,中国人民志愿军赴朝投入到保家卫国的战斗,一举打过了“三八”线。就在这时,美国兵在“仁川”海上登陆,截阻了运输兵的退路,余庆元所在的车队被拦截了,余庆元也成了俘虏。

1952年双方停战谈判,在交换战俘谈判中,美方把中国志愿军部分战俘遣送到台湾,余庆元也在遣送之列。到台湾后,安排在一家汽车修配厂劳役,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后来余庆元逃了出去,买了一辆二手车,暗中载客跑运输。他吃在车上、睡在车上,黑车就成了他流动的家,整天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

余庆元到台湾后,时时想念故乡亲人,总想回家看看,可是在那个年代,只好隔海相望。上世纪80年代末,冰河解冻,两岸民众可以互相往来探望了,余庆元也想回家,可是血债在身他不敢,就托回大陆探亲的好友邹炳坤去大坑村看看,代他向故乡人问个好,道声平安。邹炳坤到大陆后还真到了大坑村,回到台湾告诉余庆元家乡发展很快,被他炸掉的石拱桥重建了,不过不是三孔石拱桥,而是钢筋水泥大桥,可以通汽车,家家都是青砖素瓦的新房。当他得知这一切,思乡心情更为迫切。

(四)巧遇

一天,他从台北送客到新竹,半路上被交警拦截了,一个警员向一位警官报告说,拦截了一部黑车。真是冤家路窄,这位警官不是别人,正是何万通。余庆元想,撞到了他枪口上,不死也要脱层皮。余庆元摸出了腰间防身的匕首,放进裤袋里,心想看来得和他拼个你死我活。不料何万通没有动怒,平和地说:“好家伙,开起黑车来了,今天栽到我手上,你说怎么办?”

“要杀要剐由你。”余庆元没好气地说。

何万通见余庆元十分抵触,就先稳住他的情绪说:“不用激动,我不会为难你的。”转身对身边的警员说,他把这位开黑车的带回大队部去,要这位警员在此继续执勤。说着就把余庆元推上他的黑车,车由何万通开着。当汽车行至深山老林时突然停了下来,余庆元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本能地握着裤袋中的匕首,做好应战准备。

何万通没下车,也没让余庆元下车,他点燃一支烟,也给了余庆元一支,余庆元傲慢地夺下烟问:“你想怎么处置我?”何万通说:“这里没人,我们就在车上谈谈。”“有什么好谈的,快下手吧!”余庆元咄咄逼人地说。“难道你真要逼我下手?你杀死了我父亲,我杀死了你兄长,本是誓不两立的仇人,可是冤冤相报何时了?我们毕竟是同一个村的老乡!”

“那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今天你好在撞在我的枪口上,但是我不会扣动扳机的。”何万通友好地拍着余庆元的肩膀说:“我知道你手中握着匕首,拿出来吧,不要以死相对,我会让你开车走的。为了我好交差,钱还是要罚的。”

余庆元心想要罚款也在理上,可是他的积蓄都花在买黑车上了,拿不出多少钱。他把钱袋拿出来数了数,将1483620元台币,倾囊付出,这数目远远不够,至少要罚200万元台币。何万通见他一筹莫展,就收了钱说:“不够的数我会想办法,你开车走吧。赶快把黑车卖掉,找点别的什么干干。”说着何万通下了车,一扬手说:“走吧。”

余庆元愣了愣,跟着把匕首向山下扔去,说:“后会有期。”按响喇叭,开车走了。

台湾对开黑车的处罚是严厉的,除了没收黑车,还要罚个倾家荡产,更少不了几年牢狱之灾!何万通的宽容唤起了他的良知,一席话使他猛醒。是的,冤冤相报何时了?他决定负荆请罪,他要回家。

(五)赎罪

余庆元要回家赎罪,可是钱呢?他要赚钱,赚好多好多的钱回报故乡。他把卖了黑车的钱,做起了水果小买卖,自己起早摸黑,省吃俭用,几年后搞起了水果批发,生意越做越红火。进入21世纪的钟声敲响时,他的百货超市开张了,到2005年,他已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大款。86岁的他再也等不下去了,他怀里揣着钱,以一种负罪的心情终于回到了家乡。

这一夜他没睡好,几十年的往事如电影般一幕一幕在他脑海显现。第二天他起得早,独自一人登上屋后的高峰,眺望整个大坑村。嗬!大坑村全新的景象呈现在他眼前,使他心潮澎湃,怎么也克制不了激动的心情。他走下高峰,走过钢筋水泥大桥,跪在桥头向牛牯寨高声呼叫:“何氏兄弟姐妹们,我对不起大家!我余庆元赎罪来了……”乡亲们听到那苍老而悲切的呼叫,都走了过来,见余庆元跪在桥头老泪纵横泣不成声,他的泪水终唤起了民众的谅解,有的上前宽慰,有的要扶他起来,可他仍一个劲地磕头请罪。很快村主任来了,村主任不是别人,正是何万通的儿子何东水。何东水把他搀扶起来,一直扶他进了他的家,进屋后给他递了一杯热茶说:“你能知错改过就好,我父亲也有错呢,说来这都是历史造成的。”

这时余庆元抹干了脸上的泪水,拿出一个大皮包说:“这里面是100万元人民币,你收下,请你用这些钱,建一所小学及何氏祠堂。”何东水村主任一怔,说:“小学去年建好了,是你从台湾汇来六十多万元人民币建的呀,你怎么忘了呢?”这下余庆元懵了,他说:“我没有寄钱回来建学校,没有。”“怎么没有,汇款单上汇款人的姓名就是你余庆元。”村主任陪同他去看新校舍,只见一幢新校舍在原来的地基上拔地而起,可是他没寄钱回来呀!

(六)同庆

这是怎么回事?六十多万元人民币不是个小数目,是谁冒充他的名字汇钱?就在这时一辆中巴开进了村,两个陌生汉子从车上抬下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这老人不是别人,正是何万通。在两岸实行“三通”时,他也想回家赎罪,可是他瘫痪了。前几天听说余庆元回家赎罪了,他什么也不顾了,坐上轮椅也要回大陆,并要两个儿子护送。何、余两个“仇人”一见面拥抱在一起,久久不松手。在交谈中,余庆元提到那60万元建学校的事,何万通说不是60万元,而是686354元。余庆元一听懵了,他怎么说出686354元人民币这个确切数目?莫非是他?就指着何万通说:“你……”何万通说:“是我以你的名字汇回来的。”“你汇钱回来建学校为什么用我的名字?”余庆元问。何万通说:“这笔钱是你开黑车的罚款,我没有上交。这钱是你的得归还你,在台湾又找不到你,就将1483620元台币兑换成686354元人民币,以你的名字汇钱回来建校舍。”

余庆元如梦初醒,原来是这样!他决定把这次带回的100万元人民币为何家重建何氏宗祠,多余的捐给学校添置用具,何家接受了建何氏宗祠的要求。这时何万通也说带了100万元人民币回来,是为余家重建祖堂,余家也同意重建祖堂。于是何、余两姓同一时日破土动工,经过半年多的施工,何氏宗祠、余氏祖堂都落成了。在竣工剪彩时何氏宗祠门口挂了一块“大坑村农民科技馆”的牌子,而余家祖堂门口则挂出了“大坑村老年活动中心”的牌子。

(责编:王凡 图:张永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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