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宗良

进入2009年以来，越来越多的国家宣布将出现近几十年来最严重的经济停滞甚至是负增长，显示出金融危机对实体经济的危害已呈逐渐增强之势。为此，绝大多数国家制定了从数百亿到数千亿，甚至上万亿美元不等的经济刺激方案。这些方案往往是直截了当地投放货币、信贷和增加财政支出，以达到增加需求的目的，因此可以称之为“简单经济刺激方案”。

令人不安的是，这些简单经济刺激方案的有效性令人怀疑。首先，简单经济刺激方案所依赖的凯恩斯理论在经济学界已经不那么令人信服了。很多经济学家认为，简单经济刺激只不过是给问题重重的经济体系打了一剂强心针，并没有真正药到病除，反而会给未来经济留下很多清除不掉的麻烦。另一方面，从实际效果来看，简单经济刺激方案显然也不是十分奏效。在美国总统奥巴马签署了7870亿美元的刺激方案后，美国道琼斯指数仍然毫不留情地连续几天创下6年来的新低，截至2009年3月底也没有恢复到刺激方案公布前的水平。我们完全有理由担心，一味的经济刺激方案是不是真的能够挽大厦之将倾。

稍微分析一下就可以知道，金融危机产生的根源是经济中出现了许多劣质资产和失衡的经济活动，如被高估的股票、没有支付保证的债券、被市场宠坏了的金融企业、被过度包装的金融衍生产品、盲目的并购活动，不受制约的金融高管们的薪酬等。这些已经成为经济的肿瘤，是正常的市场调节不能解决的问题。因此，从维护经济持续健康发展的角度来看，应该采取极端的方式将其清除掉。据此，有人认为金融危机在一定程度上有正面的意义，应该让其自由发挥市场“清道夫”的作用。这种观点不无道理，不过，这并不能说明主动拯救经济的努力是不必要的。金融危机的可怕之处在于它不分“青红皂白”地全面打击各种经济活动，包括损害正常的经济活动，破坏已经建设起来的经济资源、导致部分人口生活水平下降、降低企业的竞争能力等。因此，政府应对金融危机的政策导向毋庸置疑，争议在于是不是应该依赖简单经济刺激方案来应对金融危机。

简单经济刺激方案的效果之所以受到质疑，其原因在于它对经济活动的刺激是整体性的。在这一过程中，优质的、劣质的资产，正常的、失衡的经济活动都将因此受惠，甚至出现劣质资产和不正常经济活动因为更加活跃而受惠更多的状况，就像人体中的癌细胞总是先于正常细胞得到营养。美国已经出现了这种端倪，华尔街的金融机构在得到政府的援助后，首先兑现的是高管们的报酬，而且理由冠冕堂皇，连奥巴马也奈何不得。中国也不可避免地出现了类似情况，在为刺激经济所投放的资金中，相当一部分已经不可避免地流入股票市场。更严重的是，简单经济刺激方案不仅不能消除已经出现的劣质资产和失衡的经济活动，反而可能因为仓促投资形成更多新的劣质和无效资产，为未来经济发展留下隐患。

那么，有没有其他既能促进经济复苏，又能促使经济体系优胜劣汰的更好的措施呢?对其他经济体来说，我们并不确定，但对于中国来说，却有一个难得的措施值得利用，就是通过推动市场化进程来对抗金融危机，笔者称之为“市场化促进经济方案”。市场化是指利用市场机制，也即按照市场价值原则进行社会资源配置的过程，提高市场化程度可以增加资产的流动性，扩大资产的配置空间，因此能够提高资产价值。比如，原来只能用作专门用途的土地，在放开管制后，其价值将得到提升；优质的公司如果可以上市，其价值也将提升；优秀的人才，如果放开户籍管制，则其人力资源的价值同样会提升。资产价值可以预见的提升会带来什么?一方面可以使资产所有者的财富增加，增加其经济活力，促进更多支出：另一方面也鼓励对这些资源进行投资，从而刺激经济增长。

中国在市场化方面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一方面，与发达国家相比，中国的市场化空间很大，有足够的幅度提升市场化水平。据北京师范大学李晓西教授测算，我国当前的市场化程度大约在60％左右，距发达国家90％以上的水平仍有较大的距离，因此，还有相当大的空间可以发展。另一方面，市场化对经济的促进作用还与经济规模有关，相比其他市场化程度不高的发展中国家，中国在这方面又有明显的优势。据笔者测算，在年均7％左右的增长速度下，如果未来10年中国的市场化水平从目前的60％提高到80％，则可以使相关资产产生数以十万亿计的增值，这将对中国经济繁荣形成巨大而持续的推动力。中国的市场化机会包括但不限于下列几个方面：

1农村承包田和宅基地的市场化。我国农村有数以十亿亩计的承包田和宅基地，如果实施一定程度的流通，提高其市场化程度，就会提高这些土地的价值。一方面，土地价值的提升能增加农民的财富，促进农村地区的消费：另一方面，土地潜在的使用机会也会鼓励更多的社会资金投入到农业中，这不仅可以刺激投资的增加，还会使土地的利用效率大大提高。

2人力资源市场化。由于历史原因。中国的户籍制度限制了人员的流动，实际上也就是限制了人力资源的市场化。如果改革户籍政策，在保证社会稳定和安全的前提下，则可以使全国范围内的人口更自由地流动，就会提升人力资源的价值。这将刺激对人力资源的投资。引发旨在提升生活质量的相关消费，拉动房地产、教育、生活用品的需求。

3解除产业进入管制和区域性的经济分割政策。解除管制和分割政策可以提高行业经营许可权等经营性资源的市场价值，鼓励对相关产业进行投资。比如中国的民航业、医药行业和零售业在放开管制的过程，都伴随着投资的激增。目前中国仍然有很多行业存在不同程度的管制，比如石油产业、教育产业、医疗产业、金融产业等，如果减少这些领域的市场化程度，放开管制，必将会带来社会投资的热潮。

4优质企业产权的市场化，中国目前仍然有很多的优秀企业未能上市。其原因不是其没有上市的意愿，而是受严格的上市审批制度的限制所致。如果放开对企业上市的限制，让优秀的企业根据市场规则自行决定是否上市，政府只进行资格审核。无疑也会刺激社会资金对优秀企业，尤其是新兴企业的投资。

以上市场化机会都可以引起消费或投资的增加，起到与简单经济刺激方案相似的效果，但与简单经济刺激方案相比，市场化经济促进方案又是一个有选择性效果的方案。其一，市场化方案是利用提升经济体自身潜在价值的方法抵抗金融危机，不仅能促进投资和消费需求，而且其自身也能完全消化掉市场化的各种后果。那些被市场化后的优质资产在经济走上正轨以后可以持续产生收益，没有贬值之虑，因而不会产生“回火”效应，给经济带来潜在的负作用。其二，市场化可以增强优质资产的生产效率，优质资产会在市场化过程中优先得到投资开发，可以进一步提高质量，这对于提升我国的经济实力是有积极意义的。其三，市场化可以提高市场竞争程度，促使优质资产加速将劣质资产从市场中驱逐出去，从而提高整个经济的质量。

简而言之，市场化促进方案的效果不仅是持久的，并且也是“绿色”的。而简单经济刺激方案只是治标不治本的“猛药”，可能会在短期内提振经济，但却不能有效清除劣质资产和不正常的经济活动，而且还会给现有经济体带来很多未来难以消化的各种非理性的投资、信贷等不良外来物，比如，未来的流动性可能会出乎预料地大幅度增加，或者大面积的投资项目失败等，经济体系可能会为此付出长期的代价。

此外，市场化促进方案并不完全排斥简单经济刺激方案。一是简单经济刺激方案见效速度快，更加立竿见影；而市场化促进方案可能要经过调查、决策等较长的过程，见效相对缓慢。二是市场化方案可能需要借助经济刺激方案加以推动。但两者的关系应该是明确的，即用市场化促进方案固本，用简单经济刺激方案治表，而不是反其道而行之。

值得注意的是，市场化是一个复杂的过程，对所引起的利益分配冲突要进行慎重处理。另外，在市场化过程中会出现激烈的市场竞争，一些劣质的资产，如经营能力差的企业，可能会受到冲击，有些甚至会走向破产，这会对已经相当紧张的经济增加新的压力。正因为存在这些棘手的问题，很多政策制定者对于市场化是非常顾忌的，害怕市场化会使危机进一步加深，或引起新的矛盾。但必须看到，这些问题都是可以经过慎重考虑加以避免的。就中国独特的政治、经济条件而言，在全球经济一片惨淡愁云之中，市场化促进方案仍然不失为中国应对金融危机、固本清源的一剂良药。

(作者系中央财经大学商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