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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扒粪王后”杰西卡·米特福德

2009-06-21陈安

凤凰周刊 2009年12期
关键词:福德米特罗琳

陈安

世人皆知《哈利·波特》系列小说的作者JK罗琳,却未必知道对她影响最大的作家是谁。

这个作家是杰西卡·米特福德(Jessica Mitford)(1917-1996)。

罗琳说,“我14岁那年,姑婆送我一本《女儿们和反叛者》,米特福德立刻成了我心目中的英雄。她曾离家出走,带着一架记在她父亲账上的照相机去参加西班牙内战。我希望自己也有胆子去做这样的事情。她是自学成才的社会主义者,我喜欢她从未丧失青少年时期的品质,一直忠诚于自己的信仰。我想,我读过她写的所有东西。我甚至把自己的女儿也叫做‘杰西卡。”

罗琳和米特福德的共同点是,均为英国人,均为女作家。不过,米特福德早就加入美国籍,所以是英裔美国作家。她们年龄相差很大,罗琳生时,米特福德已年近半百,其代表作《美国的死亡之道》(The American Way of Death)(1963)已问世3年。她们的写作趣味也绝然不同。一个写的是童话天地、幻想世界,另一个则是美国的现实生活,尤其是揭示社会的阴暗面。但这些都并不妨碍罗琳对米特福德的喜爱和崇敬。

成为作家

米特福德出生在英国一个古怪的贵族家庭。这古怪既表现在她那保守的母亲竞不让自己的6个女儿上学,而是自己在家里教她们识文断字,结果她的大女儿南希和六女儿杰西卡还都成了作家,又表现在女儿们分别走上了不同的政治道路,在其法西斯分子父亲的影响下,有一个嫁给了英国法西斯组织的头头,另一个移居德国成了希特勒的狂热信徒,而米特福德在19岁时因跟其堂兄、温斯顿·丘吉尔的外甥罗密利相恋而私奔。罗密利带着她回到他因病暂时离开的西班牙,继续为国际纵队工作。后来两人结婚,移居美国。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后,罗密利又加入加拿大皇家空军,在一次空袭德国的行动中英勇牺牲。

为维持自己和孩子的生计,米特福德在华盛顿、迈阿密等地打过各种工,当过餐馆酒吧间招待、服装店售货员,组织过工会,战时在联邦物价管理局先当打字员,后当调查员。后来与劳工律师丘哈夫结婚,迁居加利福尼亚州奥克兰。此时,她萌生了当作家的念头,心里琢磨着:“唯一不需要培训、不需要技术的事情就是写作。”

她写的第一本书没有成功,第二本书是自传,就是罗琳提到的那本《女儿们和反叛者》。第三本书《美国的死亡之道》题材的选定与丘哈夫有关。他在为工会和劳工当律师的过程中发现,工人家庭因家属死亡所得的政府抚恤金并不少,却还不够付殡仪馆的丧葬费,也就是说,死亡工人不容易得来的死亡福利(用于抚恤他们的遗孀和子女)都一股脑儿进了丧葬承办者的腰包,他因此建议妻子写篇文章谈谈这个问题。文章在一家杂志发表后,反应热烈,当地电视台还请米特福德上屏幕。见公众对此题材有兴趣,她便决定写成书。经过深入采访和调查,她这本揭露丧葬界用各种欺诈手段乱敲竹杠,发死人财的书,一份对贪婪的丧葬承办商的起诉书,终于问世了。

揭露“美国的死亡之道”

米特福德生性敏慧,笔锋犀利。她写道“近些年来,那些丧事承办人对美国公众搞了一场以死亡为主题、索价奇高的大型恶作剧。”她称他们是“死亡的强盗大亨”——19世纪后期,美国一些丧失道德的资本家和企业家通过掠夺自然资源,向立法者行贿和剥削工人等手段来发财致富,故被称作“强盗大亨”,而丧葬承办者则是在死人身上诈钱,通过死人来发迹暴富。

为了索取高价,殡仪馆老板们首先是淡化与死亡有关的词汇,美化他们所有的一切。他们把自己叫做“殡仪导演”或“太平间抚慰者”,他们做的事情是“悲伤治疗”,他们的行业是“悼念协会”。他们把棺材叫做“宝盒”,灵车成了“专车”,鲜花是“美的贡品”,尸体为“心爱者”,尸体化妆是“为心爱者美容”,尸体防腐处理则是“美丽的纪念绘图”,等等。

然后是所有丧葬费用,从灵柩到骨灰盒,从坟地到火化,一律不标价,均为秘密价格,而任由殡仪承办人、墓地推销员随意开价;他们掂量死者家属的职业、经济状况、心理和心情,琢磨出他们需要的代价。开个天价,对他们而言,易如反掌。即使不是天价,也绝不会是合理的价格。殡葬界还在报刊上大做广告,或散发印制得很漂亮的“蓝皮书”,推销他们的丧葬用品,其中包括“舒适的内衣内裤”、“有内装弹簧的床垫的棺木”、“适合所有心爱者尺寸的鞋子”,等等。

米特福德在书中列举许多事实,说明丧事承办人为何能敲竹杠、收大钱。因为他们知道,凡到殡仪馆来的人,其心情跟到汽车行买车的顾客绝然不同,沉浸在悲痛之中,一心让死者安息的人,往往是不计价钱而让人有机可乘,有利可图的。

她讲了一个真实的故事:她一位女友的亲戚死了,这个女友并不富裕,向殡仪馆订了一口不太贵的红木棺材,价钱也谈定了,可入殓之前,她接到殡仪馆棺材推销员的电话说,死者身体太长,要另选一口长一些、价钱贵很多的棺材,她有点犹豫,那推销员便对她说“啊哈,行,我们还用那口红木的,可我们得把他的脚砍掉。”天哪,哪个死者家属愿意让死者在缺胳膊少腿的状况下去见上帝?这额外的大钱,你不想掏也只得掏了。

《美国的死亡之道》的问世并不顺利。多家出版社拒绝出版,认为此书题材太可怕,显示了“对死亡的病态兴趣”,乃一大失败。独具慧眼的是赛蒙和舒斯特出版社,经其一出版,此书便上了《纽约时报》畅销书榜,数月居高不下,平装本销售了约100万册。每月图书俱乐部也推荐了此书。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根据此书拍了一部一小时长的纪录片,观众估计多达4000万。从纽约到旧金山的许多报社都派记者去调查当地的殡葬界情况。《纽约客》杂志称赞此书是“防备整个丧葬业的杰出新闻范例”。此书最终也促使联邦贸易委员会对丧葬业展开调查,并采纳了米特福德建议的一些改革措施,尽管此官僚机构的调查推延甚久。

忠诚于自己的信仰

很多读者读得气愤不平,可也读得津津有味。有人说,读此书就像由柴郡猫(《爱丽丝漫游奇境记》里那只常常咧嘴而笑的猫)当导游作一次神秘而有趣的旅行。这是因为米特福德的文笔也相当出色,措辞锐利、辛辣,而又风趣、幽默。

然而,这部触动社会神经的力作不会使所有人都感到痛快。对某些人士而言,那是拳击赛中击中其下颔的重击。加利福尼亚州在全国以其“埃及法老式”葬仪和装饰华丽的墓地著称,来自该州的众议员尤特便借机攻击“米特福德小姐亲共反美”,此书版税“毫无疑问将找得到通往美国共产党的金库的路子”。

米特福德及其第二任丈夫曾是美共党员。丘哈夫已死于车祸,所以尤特不忘讽刺说她是“小姐”。在1950年代初麦卡锡反共的“红色恐怖”时期,他们夫妇俩曾被召至众议院非美活动委员会作证,既未出卖别人,也拒绝承认自己是美共党员,表现出很大的勇气。联邦调查局曾因她的政治观点指称她“有危害于美国安全”。

1950年代末,由于考虑到在当时政治气候下置身党外更便于为社会正义事业工作,加上对苏联共产党状况的失望,米特福德退出了美国共产党。但正如罗琳所说,“她从未丧失青少年时期的品质,一直忠诚于自己的信仰”。她的第二部回忆录的标题《这是最后的古老斗争》即源自《国际歌》歌词。她离世前不久,采访她的记者提了几个政治敏感问题,她都毫不掩饰,坦然而答。她说,与其说她是作家,不如说她是政治活动家。她觉得,在美国至今“仍然存在对社会主义目标的明显好感”。她认为,一个国家“在共产主义制度下会更好些”。东欧发生的事情“未必是好事”,古巴“看来是唯一有希望的国家,可对它的经济封锁产生了可怕后果”。她支持她的钢琴调音师儿子前往古巴服务,可美国政府却禁止他去“敌国”,否则要他缴纳一万元罚款,她为此深感遗憾。

她在去世前不久修订了《美国的死亡之道》,因为她发现,此书问世30年后,美国殡葬业状况并无多大改变,殡仪馆丧葬服务项目提前标价以便顾客选择等问题仍然没有解决。倒是丧葬费有了明显“变化”——不断上涨、上涨、上涨,已由1961年的平均额750美元增至1990年代的4700美元,加上诸如鲜花、墓穴等费用,一个成人的平均丧葬代价已高达7800美元。以死者家属的谦恭抚慰者面目出现的“殡仪导演们”,每年为埋葬1700万美国人所收的钱,比美国大学每年教育360万学生所收的钱还要多。物质享受、豪华消费的社会风气都已通过丧事承办人的手体现到了死人身上,尽管这些“享受”和“消费”都只是瞬间刹那的事情。

《美国的死亡之道(修订版)》(1998年)得到媒体的很多评论。《纽约时报》发表的一篇文章,把美国当前工商界的腐败现象与此书揭露的殡葬业坏事情相对照,列出四点经验教训,

1.永远不要低估公虱企业的贪婪本性。

2.要揭穿商界骗子们的各种欺诈行为。

3.腐败未必只是烂苹果,因为它可促进改革。

4.改革在官僚机构那里往往进行得很慢。

显然,米特福德的力作的真正意义,不仅在于揭示了商界某一行业内的问题,而且在于概括了以赚钱、赢利为主要目标的商业社会中普遍存在的弊端,而要解决这些弊端,首先要有人有勇气去触动、去揭开那些用来掩饰和遮羞的黑幕。

反抗的一生

米特福德不仅率先端出了丧葬业的问题,而且还掀开了美国社会另一些方面的内幕,如美国监狱的真情实况,狱吏们如何贪污腐败,对待囚犯如何凶残。她用3年时间深入采访监狱系统,写出《善意而平常的惩罚——监狱使命》一书。对医学界的不善之举,她提出过挑战,写了《美国的诞生之道》等书。越南战争期间,她写书为因反对征兵而获罪的斯波克医生等5人伸张正义。她支持马丁·路德·金领导的黑人民权运动,曾是为黑人激进政治组织黑豹党辩护的小组成员。总之,她一直在为少数民族、工人和消费者说话,为她觉得在美国社会里被剥夺了应有权利的人说话。

有人在总结米特福德的一生时说道:“她的一生是反抗的一生,反抗她自己的享有特权的英国贵族背景,反抗欺贫爱富的势利态度和政治上的自私自利行为,反抗不论何处的反动的社会制度。”

她是一个黑幕揭露者。当有人把“扒粪王后”这个褒贬兼具的称号送给她时,她显然觉得很高兴,很荣耀。她的第一部回忆录就取名为《有毒文体——扒粪的高雅艺术》。旧金山一名专栏作家写道“有如她之前的厄普顿·辛克莱和弗兰克·诺里斯一样,她只是在报道那些有待揭发的令人,憎恶的事物的真相而已。”

她是新一代新闻记者和作家们的榜样。一名为“大西洋网”写稿的青年记者写道:“米特福德已不仅是一个丧葬业抨击者的名字,而且是一个人完整地进入新闻事业的象征。正当我们的社会着手以更大、更物质化的规模重塑传统之际,人们只能希望,这样的事态发展若无新一代新闻工作者的评判是不能通过的。新一代人有意识地,有时又无意识地,从不屈不挠的杰西卡·米特福德那里获得启示。”

米特福德给与之接触过的人留下了深刻印象。一名曾为《出版人周刊》采访过她的记者写道,“她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和蔼可亲,但她的眼睛惹人注目,蓝得惊人,显露一种内在的钢质,除了锐利之外,还有高度的幽默感。”

是的,她平时跟人在一起常很诙谐,很风趣。她是一个热爱生活、热爱文艺的人,除了写作,她也爱唱歌,是个好歌手,还灌过唱片。有一次,著名黑人女作家玛雅·安吉洛被邀为一个晚会表演唱歌,她回答说“我不会唱,可德卡会!”米特福德的亲友平时都喜欢叫她的昵称“Decca”。她去世后,人们都亲切地德卡长、德卡短地回忆着她,纪念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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