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难：１８９８

2009-06-10贺文键

艺海 2009年5期

关键词：谭嗣同

贺文键

时间1898年

地点大清国

人物谭嗣同——33岁，江苏候补知府，后为军机章京。

谭继洵——60多岁，谭嗣同父亲，湖北巡抚。

闰娘——24岁，谭嗣同妻。

荣禄——60岁，军机大臣，直隶总督。

陈宝箴——50多岁，湖南巡抚。

淮生——4岁，谭嗣同子。

马摩提太——40岁，某国传教士。

刚毅——50岁，军机大臣。

梁启超、唐才常、歪脖议员、刽子手

杨锐、袁世凯、刘光第、林旭、康广仁、杨深秀

门人、吏曹、侍役

女眷数人、堂客们一、二人等

湖南议员等

满臣甲乙、汉臣甲乙、众臣等

李公公、太监们、狱卒

小旦、小丑

乡绅、乡民一、二、三人等

兵勇数人、新军一队、押解官兵等

插草标的女孩

瞧热闹者数人

［闪电，雷鸣，豪雨。

［号角凄厉。鼓声急促。

［荣禄手持诏书，刚毅率众兵勇急上。

荣禄（打开懿旨念）太后诏曰：康梁乱党，莠言乱政,谋反朝廷，着步军统领衙门捉拿归案，如有违抗，杀无赦！（下）

［刚毅率众兵勇，经观众席气势汹汹搜下。

[灯光转换，照出刑部天牢，墙上写满了一行行诗。

[脚镣声由远而近，一队死囚的剪影闪过。牢门打开的“吱呀”声和关闭的撞击声交合着，伴随着行刑的惨痛叫声，鬼哭狼嚎，令人毛骨悚然。

[聚光下，谭嗣同手铐脚镣，跪坐于地。

［场外男声：“话说光绪二十四年，岁在戊戌。朝廷腐败，生民维艰。列强外侮，环视中国，大清正被瓜分。当是时，谭嗣同等一群有识之士，意欲变法图强。不料他们做事操切躁急，触怒了慈禧太后，一声懿旨，除了康有为与梁启超走脱之外，维新人士被一网打尽……”

谭嗣同（吟诗）楚囚辽鹤两无归，

重向危时谒帝扉。

铁骑角声殷地发，

玉龙鳞甲满天飞。

山河风景皆殊异，

城郭人民有是非。

畿甸犹然况邻里，

绝粮谁为解匡围？

［场外大声：“死牢谭嗣同，有人探监！”

［马摩提太带小篮上。

马摩提太（操一口不太流利的中文）谭大人，你好！

谭嗣同是你，马摩提太！你怎么来了？

马摩提太我听从主的指引，所以来了！你还好吗？

谭嗣同（笑）我好不好，你还看不出来吗？（指篮子）带给我的？

马摩提太是的。（从篮中拿出东西）

谭嗣同这是什么？

马摩提太酒呀……

谭嗣同洋酒？

马摩提太OK，还有牛排。

谭嗣同牛排？

马摩提太你不知道？哦，你们只吃病牛、死牛，难怪身体不壮。你知道这牛排怎么弄来的吗，可费了功夫。

谭嗣同不会是杀的牛吧？

马摩提太正是杀的。

谭嗣同你好大的胆，杀牛在我们大清国可是犯王法的……

马摩提太NO，NO，谭大人，你误会了，这头牛是一头瘸牛，不能犁耕。

谭嗣同哦，原来如此。

马摩提太OK，谭大人，来来，我们喝一杯。

谭嗣同好，喝一杯。

马摩提太谭大人，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啊？

谭嗣同当然，那是在我的家乡湖南，我们是不打不相识啊！

［暗转，湖南浏阳。

[人声噪杂。聚光灯下，一个小丑和一个小旦，在表演湖南的地花鼓《五瞧妹》。不断爆发出热烈的喝彩和掌声……

［一个插草标的女孩和几个饥饿的孩子跪在台口。

[小丑与小旦演唱：

一来要把贤妹瞧，

叫声奴的干哥（价），

瞧奴做什么？

瞧我家贤妹子你梳哒一只好油头。

哥（价）莫把奴的油头讲,

妹子（价），说什么莫把你的油头讲？

讲起奴的油头要油梳。

曾记得去年子花哒三斤半桐油，

四斤半菜油，

五斤半猪油，

梳得个净光。

虱婆子上来戳拐棍，

饭蚊子上来打飘飘，

绿头蝇上来拐哒个腰，

攀得一口油腻臭，

聪明伶俐少年郎！……

[马摩提太带着一架天文望远镜上。他从容地架好支点，将望远镜瞄向夜空。

马摩提太（拍掌招揽观众，操着不熟练的中文）各位朋友，先生们、女士们，快来看一看，瞧一瞧，从这只望远镜中认识上帝的世界。有没有想看星星的，有的请上前来看一看……

[一群乡民围了过来。

乡民一星星有什么好看的？我抬头就可以看到。

乡民二这洋鬼子发癫了吧……

乡民三不是发癫，可能是发情了吧？

乡民们发情？发情的东西哪有那么粗？

乡民三难说。你看他那样子，头发眼睛鼻子，哪点像个人，听说他们都是马变的。

乡民们哦，原来是马变的。

马摩提太(见大家不敢近前)谁来看一看，只要看一眼，我就付一文钱给他。（拿出铜钱玩得叮叮响）

乡民一什么什么，他付钱给我们？

乡民二碰到只鬼呢！你听错了吧，是看的人付钱给他吧？……

乡民三我也好像听到是付钱给我们……

马摩提太来看一看瞧一瞧呀，谁来看一眼，我就付一文钱给他（不断重复）……

乡民一你听你听，就是付钱给我们！就是付钱给我们呐！

乡民二真是碰到一个活鬼！世上还有这号事，看他的东西，还付钱给我们！

乡民三这不是亏本买卖吗？

乡民一看一眼，就给我们一文钱哪，我们这么多人，一人看十下……

乡民三我说他发情吧，不然他怎么会付钱呢！他这就像万芳楼上的婊子。不过婊子是女的，他是男的……

乡民二不对呀，他既是男的，该叫女的来呀，怎么叫我们看呢？

乡民三谁知道呢，他好这口呗！

马摩提太(见大家迟迟疑疑，不敢向前，决然地)看一看吧，瞧一瞧呀，看看天上的月亮和星星啊，谁来用这只望远镜看一眼，我付他十文钱！（把钱玩得更响）

[乡民们像炸了锅。

乡民们(奔走相告地)看一下就给十文钱！十文钱！

[一群堂客们闻讯也围了过来。

乡绅（颇有见识地）我看不是，听说西洋有一种

摄魂机，只要对着你这么个一打闪电，你的魂魄就进了他的匣子。之后，他要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就是要睡你老婆，你也会给他睡。

乡民们(醒悟地)哦，难怪难怪……

马摩提太各位先生们、女士们，现在我慎重宣布，谁过来看一看，我付他一百文钱！

[大家更是亢奋不已。

乡民们(纷纷地)这还得了，看一下就给一百钱，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看不得，千万看不得!

堂客们(更是疯狂)一百钱，一百钱哪！

堂客一看一下就一百文，发财了，我去看！

[一个堂客欲上前观看，乡民一一把拖住她。

乡民一你发宝气呀，小心怀孕生怪胎。

[一个男人欲上前观看，被堂客拖住。

堂客二你干什么，那个像炮一样也能看啊？打瞎了双眼我和孩子可怎么办？

乡绅好了好了，你们看，谭伢子来了！谭伢子来了！

乡民二谭伢子是谁？

乡绅这也不知道，就是我们这地头大名鼎鼎的谭继洵谭大人的公子呀！

乡民二你说的是那个湖北巡抚谭继洵？

乡绅还有哪个谭继洵呀！

[谭嗣同提灯笼上。

乡绅贤侄，你来得正好。

谭嗣同太阿公，我听说和洋人起了一点麻烦，就来看看。

乡绅这个洋人呀，拿一只小洋炮杵在这路边，尽吓唬人……

乡民们（纷纷地）这炮会打死人的！张石头看见打死一条狗了……

乡民一（愤愤不平地）谭伢子，他用一百钱就想买我们一条命，做梦！……

谭嗣同走，我们去看看！

马摩提太先生们、女士们，过来看一看瞧一瞧，从望远镜中看星星，看月亮，看宇宙，看天上世界……

[谭嗣同与众乡民将马摩提太围了起来。

马摩提太你们想干什么？

谭嗣同洋先生，学生这厢有礼了。我想请问你，你在这儿干什么？

马摩提太我在传播知识，传播福音。先生，你要用这个看一看月亮吗？

谭嗣同这么说，你一定看过喽？

马摩提太OK。

谭嗣同这个是什么？

马摩提太这是天文望远镜。

谭嗣同天文望远镜？那你是知道月亮上的情形喽？

马摩提太OK。

谭嗣同那你说，月亮上有什么？

马摩提太有山，有石头。

谭嗣同还有什么？

马摩提太什么也没有。

谭嗣同错！

马摩提太那你说月亮上有什么？

谭嗣同嫦娥！

马摩提太嫦娥？嫦娥是什么？

［乡民们哄笑。

谭嗣同在我们这里，连三岁的小孩子都知道。

马摩提太NO，我是不知道嫦娥，但是先生，你敢用这个自己去找一找嫦娥吗？

谭嗣同谭复生连死都不惧，有何不敢！

[乡民们与堂客们连忙阻止。

乡民们看不得……

堂客们不能看，快去叫闰娘来……

谭嗣同乡亲们！我谢谢大家的好意了！(欲近前观看望远镜)

堂客一谭伢子，你堂客来了！

[闰娘系着围裙，拿着一把炒菜的锅铲上。

闰娘复生！是哪个害我老公，是哪个害我老公，我跟他兑命！……

谭嗣同你来干什么？

闰娘我来给你帮忙……

谭嗣同这又不是打架，你来帮什么忙！

闰娘(指堂客们)她们说你上了洋人的圈套……

谭嗣同什么圈套，简直是乱弹琴。真理是越辩越明。让开，我来看一看！(上前观望远镜)

[切光。

［京师死囚牢。

[灯复明。

［谭嗣同在与马摩提太喝酒，两人发出爽朗的笑声。

谭嗣同老马，我说你这酒，味道不咋的。

马摩提太谭大人，这是上好的法国白兰地，珍藏快二百年了，是一个英吉利男爵送给我的。只有这一瓶，我敬佩您才拿来喝……

谭嗣同（笑）谢谢了……不过，你的话让我想到了很多哇……

马摩提太你想到了什么？

谭嗣同我从前不明白，你们为什么总有花不完的钱，造军舰，修铁路，造枪炮，飘洋过海来打我们。原来，你们也很节省呀！

马摩提太节省？

谭嗣同是呀，一瓶酒放了两百年都舍不得吃，这还不叫节省吗？

马摩提太（耸肩）对，节省节省……

谭嗣同（踱步，沉思地）可惜我在牢里，不然，我又要上一个折子，谈一谈我们中餐和西餐的利弊。你看你们西洋人，吃饭就是块面包，抹点黄油就行，烤个牛排就是一道不得了的菜了！又经济又实惠，又有营养，还节省时间。看看我们大清国，吃的是什么？八大名菜，还有满汉全席，大江南北，且不说吃法有成千上万种，材料五花八门，光时间就得耗费多少，心思耗费多少，人力耗费多少！有的菜，光做就得花一两年时间！

马摩提太有这样的菜吗？

谭嗣同有！

马摩提太谭大人的意思是……

谭嗣同我要恭请圣上下令，取消全国所有的菜系，什么苏菜川菜粤菜鲁菜，都见鬼去吧。在各大城中，普设西餐馆，把吃饭节约下来的精力、物力和时间，都用去搞建设。大清何愁不兴，百姓何愁不富！

马摩提太谭大人高见，高见！来来来，吃块牛排。

谭嗣同好好，你也吃一块。（吃牛排）这牛排……好像没熟？

马摩提太NO，NO，牛排就得这样吃。

谭嗣同哦，就得这样吃？

马摩提太对，就得这样吃。

谭嗣同好，反正没有别的可吃，就这样吃吧！老马，你还记得我托你在西洋买了好多器材吗？

马摩提太记得记得，听说你用那些器材……发明了一台什么……什么机是吧？

谭嗣同发明谈不上，我也是根据你借给我的书，组装了一台格致机。事情真还是从那台格致机开始的……

［时空返转。

［升光。湖北武昌。

［聚光下，谭嗣同在聚精会神地捣鼓一台机器，那机器有点像张金属太师椅。

谭嗣同（大笑）哈哈哈……大功告成也！（向里屋大呼）淮生，淮生！快来，快来！

［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揉着眼睛上。

淮生爹，什么事么？

谭嗣同你爹我辛苦好久了，终于造出这部格致机。

淮生什么叫格致机？

谭嗣同就是依据西方国家尖端科学制造出来的机器，按说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假如有一天跟他们洋人交火，万军之中取他们的上将首级如囊中探物！

淮生爹，那不是比赵子龙还厉害？

谭嗣同厉害多了！

淮生那你得让我坐一下。

谭嗣同（沉吟地）这个……爹刚刚造出来，还没试一下，不知道能不能行。

淮生（撒娇地）让我先试一下嘛，让我先试一下嘛，我要到月亮上去玩嘛！

谭嗣同也好，难得你小小年纪，这么热爱科学，就让你先试上一试。

［谭嗣同将淮生抱上格致机的座位，把各种电线安在淮生的头上和四肢。

谭嗣同好了，可以开始了。

淮生哦，我就可以上月亮上去喽！……

谭嗣同准备好了，就要开动了……（摇动一个小发动机的把手，淮生被电得在椅子上抽搐起来，并且翻了白眼）

谭嗣同淮生，淮生，你怎么啦？

淮生爹……我看到了好多、好多……小星星……

［场外有人报道：“老爷回府——”

［谭继洵着朝服上，闰娘奉茶上。

谭嗣同父亲。

谭继洵淮生怎么啦？

谭嗣同没怎么，我在跟他做游戏呢！

谭继洵你呀，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怎么就不长进呢？考了这么多年，连个举人都捞不着。没有功名，我给你捐了个候补知府，算是对得起你了吧？现在老佛爷还政给皇上，皇上定国是诏已出，全国变法图强，要搞维新……

谭嗣同（一振）定国是诏出了吗？

谭继洵出了，赶紧琢磨一个条陈吧，不要再风花雪月，斗鸡走狗，不思进取。

谭嗣同皇上能看到吗？

谭继洵我看呀，你老爹看呀。

［闰娘向谭嗣同使眼色。

谭嗣同（赶紧答应）好咧，遵命——

淮生爷爷——

谭继洵哎，我的个小宝贝，你这是怎么啦？

淮生我刚才做了个梦，梦见好多好多小星星……

谭继洵哦，我的个小宝贝……（指格致机）这是什么？

谭嗣同这个……是我依西洋格致学造出来的，叫做格致机。

谭继洵什么，“胳肢”机？这洋人吃饱了撑的，胳肢人还整个什么机器出来。复生呀，你学点正经东西不好吗？尽搞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淮生爷爷爷爷，爹爹说这个东西可以像赵子龙一样厉害，上天能把月亮摘下来……

谭继洵胡扯！我看月亮还挂在天上。玩物丧志呀，淮生，你千万别跟你爹学呀……

［场外报门声：“湖南巡抚陈宝箴求见。”

闰娘淮生，走，爷爷有事，我们走吧。（带淮生下）

［谭嗣同欲下。

谭继洵你别走。（大声）有请——

［陈宝箴上。

陈宝箴谭大人！

谭继洵陈大人，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啊……

陈宝箴是维新的春风把我吹来了啊！

谭嗣同见过陈大人。

陈宝箴这是……？

谭继洵这是犬子。

陈宝箴哦，我早听说，洵公有个骨格清奇的儿子，闻名不如见面呀，果然是一表人材！

谭继洵（很开心地）哪里哪里，陈大人太过奖了，太过奖了，哈哈哈……

陈宝箴世侄不是去江苏上任了吗？

谭继洵哪里，他只是个候补知府，无缺可补，就回来了。陈大人，今天你怎么有空……？

陈宝箴我刚从张之洞大人那里出来，经过尊府，就撞进来了。

谭继洵好好，难得难得。人都哪去了，快上茶。

［闰娘奉茶上，下。

谭继洵陈大人，湖南的情况怎么样了？

陈宝箴形势逼人哪！圣上一亲政，定国是诏一出，全国上下都讲维新，这大大小小的官员一齐抓瞎，简直乱套了！我也是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不知所以啊！这改变祖宗法制的事真的能搞吗？洵公，鄂省是怎么打算啊？

谭继洵（沉吟地）这个嘛，我想看看别的省再说……

陈宝箴世侄，听说你写过一本叫《仁学》的书，可有什么看法？

谭嗣同我那只是信手涂鸦，见笑。说到变法维新，乃我大清国百年不遇的机会……（欲言又止，看父亲的脸色）

谭继洵有话就说么，你看了那么多洋书，今天陈大人也不是什么外人，说错了他也不会怪罪，说么。

陈宝箴愿闻其详，愿闻其详。

谭嗣同我大清立国二百多年，自道光二十年鸦片之战后，外有洋人屡次欺侮，内有洪杨变故，现今生灵涂炭，国力大衰。当今圣上天纵英才，主张维新变法，改革图强，此乃大势所趋，人心所向。

陈宝箴世侄的话很有道理，但是维新变法究竟该如何新，如何变呢？

谭嗣同当然从体例上入手。废除科举八股，办新学，倡文明，开厂矿，修铁路，鼓励商贸，还有建立译馆、报馆。

陈宝箴如此说来，真是千头万绪，我们省衙，又该从何处下手呢？

［谭继洵也关注着儿子的谈话。

谭嗣同省衙嘛，我想不管先办何事，应该以通达民意为要务。民意畅达，办事就能成功。

［二位大吏相视而颔首。

陈宝箴那你说说，要怎么做才能通达民意？

谭嗣同纵观西洋诸国，都是由议院来参政议政，每一项法规法令的制订，先要提交议案，经由议员大会讨论，然后投票表决，最后由衙门实行。

陈宝箴这个议院是个什么东西？议员又是些什么人？

谭嗣同议院是一个……我们大清现在还没有类似的衙门，有点像我们现在的幕府……议员么就像是幕客，与幕客不同的是，他们是由当地的老百姓选出来的……有识之士吧。

陈宝箴这个好，这个好！我估摸着，这摸着石头过河嘛，皇上嫌我们走得太慢，可是假如大干快上，捅了漏子又归谁负责？现在我全放心了，事情做对了，当然是衙门做得好，一旦做错，全由议院来承担，这不两全其美吗？……

［谭嗣同愕然。

陈宝箴（开心地）哈哈哈……洵公，真是不虚此行呀！

谭继洵陈大人，你这是老奸巨猾呀！哈……

陈宝箴谭大人，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肯帮我否？

谭继洵请讲。

陈宝箴回湘之后，我想响应圣上的号召，好好地干几件事出来。可是，我手中无人啊。今天，我看到世侄是一个难得的经国纬世之才，请借我一用啊!

谭继洵想让他给你去当挡箭牌吧？

陈宝箴哎，话可不能这样说。当此时局，风云际会，正是男儿建功立业的好机会，我想让他放手一搏，一展雄才。

谭继洵复生，你自己呢？

谭嗣同我？我么……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现在民心思变，举国同仇。愿为陈大人马前卒，为国效命，为家乡父老出力。

陈宝箴（大乐）好好好，真乃人间一奇男子也！

谭继洵不行！

陈宝箴为什么不行？

谭继洵他是江苏侯补知府，怎能跑到湖南去办新政呢？不行不行！

陈宝箴他不是还没补吗？我这是借调，我会向吏部发函，尽快把他调来湘省。现在是维新，就不兴搞点新式花样吗？

谭继洵不行不行……

［门外传来吵闹声。

谭继洵来人！

［门人上。淮生跟上。

谭继洵发生什么事了？

门人（看一眼谭嗣同，嗫嚅而不敢言）……

谭继洵说，什么事？

门人是大少爷……欠了别人的债，来要钱的。

谭继洵复生，是你吗？什么债？赌债？

谭嗣同（有些狼狈地）哪里，（指格致机）我做这个，举了点债。

谭继洵欠债还钱，还了就是么，吵什么吵！

门人哎。（下）

谭继洵陈大人，好，我就把复生交给你。

陈宝箴（大喜）好，就这么说定了。

谭继洵复生，以后跟着陈大人，学学为官之道，为人之道。陈大人，就烦劳你给我好好敲打敲打他了。

陈宝箴洵公，你放心，我绝不会把世侄放到火上烤的。复生，你准备一下，明天跟我回湘。

谭嗣同是。

陈宝箴洵公，那我告辞了。

谭继洵好，复生，替我送送陈大人。

［谭嗣同送陈宝箴下。

［谭继洵疲倦地坐在格致机上，淮生忽然摇动小发动机，电得爷爷在机器上手足抽搐不已，也翻起了白眼……

［切光。

［复明。京师死牢。

马摩提太（大笑不止，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哈……谭大人，你真逗，真逗……

谭嗣同神甫，来，我敬你一杯。

马摩提太你那台格致机呢？

谭嗣同给我父亲砸了。回到湖南，我和梁启超、唐才常办报纸，办新学，还开了一个议院……

马摩提太议院？

谭嗣同对，议院。在陈宝箴大人的支持下，我们把南学会搞成了清国唯一的议院，专事研究革除旧的规章和陋习，制订新的法令和规章。

马摩提太那么，议员是些什么人？

谭嗣同主要是一些读书人和有识之士。

［马摩提太隐去……

［湖南长沙，岳麓书院。

［台口两条遒劲书法的对联：“惟楚有材，于斯为盛。”

［议员们上，熙熙嚷嚷。

谭嗣同（用一只木锤敲击案几）开会了开会了，安静，安静。

［大家安静下来。

谭嗣同今天召集各位，主要是研究一个新章程。就是《不缠足婚姻嫁娶章程》，文本我想大家早就看过了。为了实现男女平等的目标，我邀了部分女士列席，有请女士出场。

［闰娘带众女眷羞怯地上。谭嗣同带头鼓掌，一些议员让出座位。

谭嗣同现在我宣布，湖南议院关于《不缠足婚姻嫁娶章程》讨论正式开始！请大家发言。

梁启超列位同胞，关于女性缠足的问题，我发表一些看法。这完全是国人的一种陋习，是封建主义对女性同胞的肉体的摧残，我建议巡抚衙门，应予取消。一俟新法施行，实行君主立宪制，女性缠足这一陋习将彻底根除！……

唐才常（抚掌）卓如讲得好！我来发言，既然我们要强国，推行维新，最起码就要尊重民权。在婚姻嫁娶方面，应该大力提倡男女平等，自由婚恋，彻底取消父母包办婚姻……

歪脖议员（打断地）我反对，这个条陈绝对不行。（众哄然）

谭嗣同（锤击案面）安静，安静，议员同仁，请说明理由。

歪脖议员女子缠足，这跟新政有关系吗？还有男女平等，请问，男女怎么平等？

唐才常我指的是在人格上，我们都是爹生娘养的，怎么就不能平等？

歪脖议员我问你，你的十根手指头是一般长吗？

［唐才常语塞。

歪脖议员男女不分，就是公母不分，公母不分，就是爹娘不分。爹娘不分，即枉为人！（众哄然）

梁启超（大声地）反对，反对！这是偷换概念，偷换概念。

谭嗣同静静，静静，让他把话说完。

歪脖议员我以为，取消父母包办，提倡自由婚恋，更是荒谬之极！

［场面骚动起来。

谭嗣同（不断敲击案面）静一静，静一静，请加以说明……

歪脖议员自由婚恋，何为自由婚恋？难道让我们的孩子，像条狗一样自己出去找老婆吗？那不是畜牲吗？取消父母为儿女办理婚嫁，不管儿女死活，枉为父母，更是禽兽！

唐才常你敢骂我是禽兽？（忽然动手扇了歪脖议员一个脆响的耳光）

歪脖议员（怒）你敢打人！（与唐才常扭打成一团）

［场面立即陷入混乱，有叫好的，有骂娘的，甚至有砸鞋子的。两派发生严重冲突，打得不可开交，眼镜掉了，帽子飞了，喊爹叫娘。惊得闰娘和众女眷花容失色……

谭嗣同（眼见无法控制局面，灵机一动）陈大人到！陈大人到！——

［大家闻言全都住手。

众议员陈大人在哪？陈大人在哪？

谭嗣同同仁们，同胞们，大家听我一言如何？

众议员听谭壮飞讲，请谭壮飞讲一讲……

谭嗣同列位同仁，列位同胞，我想大家今天到这儿来，不是来打架斗殴的，而是来寻求改变国家的良策的。道光二十年以来，我们大清国屡遭洋人欺凌。英法八国联军，攻破京师皇城，烧毁圆明园，这才发生多久，难道我们就忘了么？你们甘心让洋人看笑话吗？

［众人鸦雀无声。

谭嗣同（走到歪脖议员跟前）说到今天这个章程，《不缠足婚姻嫁娶章程》，我也有一句话请问阁下。

歪脖议员请讲。

谭嗣同（指众女眷）她们是人吗？

歪脖议员（笑）她们怎么不是人呢，当然是人。

谭嗣同男人是人，女人也是人，既然都是人，她们为甚要为了男人的嗜好而缠足呢？

歪脖议员（为之语塞）这个……

谭嗣同我们问过她们没有，她们是否真的愿意缠足，把足缠得像粽子一样大小，连走路都困难？

［众人鸦雀无声。一个女眷轻声啜泣起来。

谭嗣同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连选择丈夫的权力都没有，这公平吗？

歪脖议员谭大人，这与维新强国有关系吗？

谭嗣同怎么没关系，启迪民智，开发民力，与维新强国大有关系。要知道，我们大清国有一半人是妇女，我们不仅要解放这一半人，还要让她们上学堂，长见识，为国效力。这样，我们的国家又多了一倍的力量，谁还敢小看我们？

［闰娘与众女眷鼓掌。众位议员也报以热烈的掌声。

谭嗣同我建议，对这条章程，马上表决。倘若表决通过，经巡抚陈宝箴大人签字生效，就在湖南境内施行。好不好？

众议员好！表决！

谭嗣同同意这个章程的请举手。

［众人大多数举起手来，连闰娘她们也都举了手。

谭嗣同很明显，现在我宣布，湖南《不缠足婚姻嫁娶章程》通过。

众议员（喝彩）好！

［持久而热烈的掌声。

［一吏曹急上。

吏曹谭大人，各位大人，内阁大臣荣禄前来巡视，已经到了门口了。

谭嗣同他怎么来了？何不提前知会？

吏曹我们也是刚刚得知，陈大人立即派我来报。（见闰娘和女眷）怎么还有女眷？快，快回避一下！

［闰娘和女眷无处可退，在现场各找物什隐藏起来。

[忽听场外人报：“报——，总理各国事务大臣、兵部尚书、协办大学士、督练北洋新建陆军、正白旗统领荣禄大人到……”

[荣禄由陈宝箴陪伴上。

荣禄这就是你们的议院？

陈宝箴是。

荣禄谁是这里的堂官？

陈宝箴复生，复生，你来见过荣大人，大家都来见过吧。

谭嗣同（与众人作揖）见过荣大人。

众议员（作礼）见过荣大人。

荣禄都是搞新政的？地不分南北，人不分上下，大伙儿齐心协力搞新政，替圣上分忧，处处为大清国着想，好，好。这次本部堂奉老佛爷懿旨巡视各省，考察新政，听说你们湖南搞得不错，很有绩效么！哈……

陈宝箴（喜形于色）哪里哪里，这全是仰仗圣上英明神武，陈某愧不敢当呀！

荣禄（忽对谭嗣同）你就是谭嗣同？

谭嗣同对，就是在下。

荣禄你是江苏的候补官，跑到湖南来做甚？

谭嗣同任上无事，应陈大人之邀，就来了。

陈宝箴对对，是我邀请他来协办新政。

荣禄那你的顶戴？……

谭嗣同这儿没顶戴。

荣禄陈大人，我们要和办新政的搞好配合嘛，谭大人的补缺问题必须赶快办好。

陈宝箴荣大人，我是巴不得湖南能补进像谭大人这样的人才。可是……

荣禄可是什么？

陈宝箴我去找吏部，吏部说这议院是临时机构，朝廷没有编制呀，无缺可以补员呐！

荣禄这些王八羔子，死板！不过，设立新机构并非能立即解决问题，变法还得慢慢来。

谭嗣同大人，朝廷机枢臃肿，办事效率很低。其实，解决这个问题并不是毫无办法……

荣禄你有办法？

谭嗣同办法是有一个……

荣禄请讲。

谭嗣同那就是革新吏治，实行优者陟，能者上，庸者黜……

荣禄黜者怎么着？

谭嗣同自然是去官回家喽！

荣禄别人十年寒窗苦读书，多年官场滚打爬，又没犯一丁点儿错，你就这么让人回家种田去？

谭嗣同荣大人，咱们大清国不能再让这么一帮人占着茅坑不拉屎了！要维新，要变法，必须踢开他们！

[荣禄满脸不悦。

陈宝箴唉，谭大人，此话欠妥，此话欠妥。大多数的老官，还是愿意办新政的嘛。

谭嗣同关键是，他们把新政办成旧政了……

荣禄（打断地）关于吏部的事，还是由吏部办吧，咱们就别瞎操那份心了。陈大人，你们这议院，开办多久了？

陈宝箴回荣大人，刚开，一个多月的事。

荣禄那么，议的什么事！

谭嗣同议的是法规和章程。搞维新，办新政，富民强国，不能没有自己的章程……

荣禄照你这么说，那《大清律》也不用了？

谭嗣同《大清律》现在还用，将来新的律法出来了，就不用了。

荣禄（脸都气黄了）陈大人，这是怎么回事？你们都在干什么？！

陈宝箴（吓得一哆嗦，脸色煞白）荣、荣、荣大人，这个、这个……怎么啦？

荣禄大清养着你们，你们居然天天算计着大清？

谭嗣同荣大人，我们为大清国谋划未来，怎么是算计大清？照你这么说，皇上号召全国办维新，是错的喽？

荣禄（语塞）这个……（抽动着鼻子）这是什么气味？

陈宝箴什么什么味？

荣禄脂粉味？这儿还有女人吗？

谭嗣同大家别躲了，请出来吧！

[闰娘与众女眷从躲藏的地方纷纷现面。

荣禄（咆哮地）这搞的什么名堂！议院怎么会藏了这么多女人？！这究竟是议院还是妓院？

谭嗣同荣大人，你误会了，我们正在讨论《不缠足婚姻嫁娶章程》，所以邀请了她们列席会议……

荣禄荒唐！“不缠足婚姻章程”，讨论这个干什么？哼，是不是借着名儿，赏玩赏玩女人的小脚？！（不容分辩）好呀，竟敢在巡抚衙门的眼皮子底下搞腐化！简直色胆包天么！

陈宝箴大人，大人，这些人绝不是……这位（指闰娘）乃是谭大人的内子。

荣禄（发布命令）大家听着，从即日起，我宣布解散议院，所有的议员，立刻离开！

［一队官兵涌上。

[切光。

[升光。

［湖北武昌。

[谭嗣同病卧在床，额上贴着湿巾，床边的红泥火炉上熬着一罐汤药。闰娘在一旁瞌睡……

[谭继洵上。

闰娘公公……

谭继洵（示意小声）他怎么样了？

闰娘药石无效。郎中看不好他的病，怎么办？

谭继洵我知道他患的是什么病，心病。

谭嗣同（醒过来，欠身）父亲，你来了……

谭继洵（对闰娘）你休息去吧，这儿有我。

[闰娘应声下。

谭继洵复生，触了这么大一个霉头，我看是件好事。你现在终于明白了，在咱们大清国要想做成一件事难哪！

[门人上。

门人老爷，陈宝箴大人来了——

谭继洵哦，有请。

门人有请陈大人。

[陈宝箴上。

陈宝箴啊呀，洵公，你也在家，正好正好……

谭继洵陈大人，别来无恙？

谭嗣同（一翻而起，抓住陈宝箴胸襟）好呀，你还敢来！

陈宝箴为何不敢来？

谭嗣同荣禄在湖南颐指气使，你怎么不吭一声？

陈宝箴他身居内阁首辅，我如何与他违拗？

谭嗣同你就眼睁睁看着湖南的大好形势这样断送？

陈宝箴我先问你，湖南与大清国哪个大？

谭嗣同自然是大清国大。

陈宝箴你知道我来此何干？

谭嗣同你无非又是来邀我办新政，反正，湖南我是绝不去了！

陈宝箴办新政是不假，这回，不是我邀你了……

谭继洵谁？你别再害他了。

陈宝箴怎么是害他，告诉你吧，这回是当今万岁邀他进京！

谭继洵什么什么？万岁怎么会知道他，你别逗了！

陈宝箴洵公，谁开玩笑！在京师，谁不知湖南新政的名气，万岁前阵子还对湖南特意垂询，没有世侄帮我，我能有如此风光吗？我自然把复生的本事一一具折奏禀。昨儿，我接到军机处电文一道，实乃圣旨。（拿出一条带状的电文）谭嗣同听宣——

[谭嗣同与谭继洵跪拜于地。

谭嗣同微臣谭嗣同接旨，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宝箴（念）“变法之年，非常之际。求贤若渴，亟待英才。着候补知府谭嗣同进京陛见，赏衔四品，军机章京行走，参预新政事宜。即刻启程，勿得延误。钦此！”

谭嗣同（拜接电报）谢主隆恩！

陈宝箴恭喜恭喜，谭大人荣晋枢臣，维新立法有望啦！

谭继洵陈大人言重了，只是个小小的四品章京，怎么能与枢臣相提并论。

陈宝箴洵公此言差矣！复生虽顶戴不大，然参预新政事宜。这可不得了哇，万岁要找复生谋划咱大清的前程啊！这和唐宋的参知政事有何两样？当然是宰辅之责啊！

谭继洵这是怎么回事？前一晌还被批得狗屎不如，今天又破格拔擢，祸兮福兮？

陈宝箴洵公，万岁求贤若渴，复生人才难得，你太多虑了！

谭继洵哎呀呀，坏了坏了！

陈宝箴坏了什么啦？

谭继洵坏了大事啦！

陈宝箴这是好事呀，如何坏了大事啦？

谭继洵陈大人，这军机处是我们大清国的枢纽衙门，万岁的左膀右臂，总理国内国外的大事，让他这个毛头小子去办差，能办好吗？

陈宝箴哎，我们迟早要让位给他们的，让他早一点历练历练，有何不好？

谭继洵陈大人哪，你知道军机处是谁主事吗？

陈宝箴知道呀，是荣禄荣中堂呀。

谭继洵着呀！这一次在湖南，复生刚刚得罪了荣大人，到了军机处能有他的好日子过吗？

陈宝箴洵公，复生是参预新政，荣禄那是办旧政的，何况，复生被当今天子赏识，一个荣禄，岂敢违抗圣命。多虑了多虑了！

谭继洵可是陈大人，你也看到了，复生身患重疾，不能遵旨赴任，望你转达万岁爷，另择贤良……

陈宝箴你想抗旨？

谭继洵怎叫抗旨，复生有病这是事实么。由我来向军机处禀报，请个长假在家调理调理，应该可以吧。

谭嗣同父亲，孩儿的病已经好了，可以赴任！

陈宝箴你看你看，洵公，你还不如复生哪！圣旨说是即刻进京，不得延误。我立刻就去准备，送复生启程。

谭嗣同有劳陈大人了。

陈宝箴那就先告辞了。

谭继洵我送送你。

谭嗣同陈大人慢走。

[谭继洵送陈宝箴下。

谭嗣同（拿着电报纸兴奋地踱步，独白）皇上真是英明。我，谭嗣同，这么多年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研究世界各国的强国之道；寻找一条让我们大清崛起的道路，让体弱多病的祖国不再任人宰割，我们的国人不再遭受洋人的欺侮，我的理想真的就要实现了吗？也许父亲说得对，办新政是不会这么顺利，在清国，要干成一件事，不会那么容易。但是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去京师，不管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我谭嗣同万死不辞！

［闰娘带淮生上。

闰娘复生。

谭嗣同你来得正好，帮我收拾一下，我要立即动身。

闰娘是去京师吗？

谭嗣同你知道了？

闰娘我听到父亲跟陈大人在说这件事……我们娘俩怎么办？

谭嗣同你们先留在家里，等我安顿好了，再来接你们。

淮生爹，你真的能见到皇上吗？

谭嗣同爹爹也不知道。淮生，你在家要听娘的话，好好读书……长大了为国出力。

淮生哎。

闰娘淮生，走，我们替爹爹打理去。

［闰娘带淮生下。

［谭继洵悒郁地上。

谭嗣同父亲，您为什么这么忧郁？你不是总责备为儿不务正业吗？现在难得皇上给了儿子一个建功立业，报效国家，造福万民的机会，您该高兴才是。

谭继洵复生呀，你……是不知道这个世道啊！现在朝廷名为皇上亲政，实为太后垂帘，老佛爷后边有多少亲贵显宦？上次荣禄敢解散你们的议院？还不是仗着老佛爷撑腰么？你们几个秀才能翻得起什么大浪，你去维新纯粹就是白白送死！

谭嗣同父亲，情势虽然如此，但是，国家大事，总得有人来办呀！你不办，我也不办，谁办？

谭继洵可是有句老话说得好：出头的椽子先烂。你翻一翻二十四史，前朝办新政的，哪一个有好下场！秦朝的商鞅，汉代的贾谊、晁错，宋朝的王安石，有下场吗？你这样折腾来折腾去，苦头还没吃够吗？

谭嗣同父亲，那你说怎么办？大清这条大船又老又烂，四处漏水，在我们的前方，明明有一块巨大的礁石，而大船却一直向那块礁石撞过去，撞过去，难道我们就甘心这样一块儿沉没吗？

谭继洵（短暂地沉默）假如这条船，老天注定要它沉没，那又有什么办法呢？一船的人都迷迷糊糊的，喝高了，你一个人醒来又管什么用？！你是屈原呀，屈原不是也投江了吗？

谭嗣同（激动地）不，我不能让这条船沉没！我的能力虽小……可是这个时候不是考虑进退的时候呀！既然横竖是个死，我又何惧？几千年了，我们就生活在这里，这里的每一座山，每一条河，每一寸土地，渗透着我们民族的血泪，他们的血如此热，泪水这么咸，他们的笑那么亮爽，每一个人都是我们的至亲哪！他们虽然愚钝，却又是多么纯朴；他们虽然胆怯，可是又是多么善良！我不能让他们全体沉没！即使只有我一个人醒着，我有一口气在，我也要去填漏，尽量完善船体；扳正舵，让这艘残破的老船，离开危险的区域！

谭继洵（火了）谭复生！你考虑别人很多，我跟你堂客和儿子就不是人吗？你考虑过我们吗？你要是出了事，你的父亲靠谁来养老送终？你的堂客和孩子，又靠谁来照顾、养大？你想过没有？

［谭嗣同哑然无语，愣在当场。

［闰娘带包袱上。

闰娘（轻声地）父亲，让他去吧。我刚才在门外，一直在听你们的话。复生是我的男人，更是个干大事的人。把他强留在家里，他的心也会想着外面。现在难得万岁开明，还不如把他放出去，办几件对百姓有用的事情。父亲，让他走吧！

谭继洵（长叹）唉——腿长在你身上，你一定要去就去吧！（怏怏下）

谭嗣同闰娘，多谢啦！

闰娘（为谭嗣同抻衣）我是你的堂客，你谢就是打我。

谭嗣同（抓住闰娘的手，冲动地）父亲说我荒谬，同僚说我操切，我整天忙忙碌碌，东奔西走，但是可以说，我谭嗣同一辈子，对得起所有的人，惟独对不起你，闰娘……

闰娘算了，别这么说。你是我的老公，我是你的堂客，我们是一个人啊！你的换洗衣服和文房四宝都在这里。北方风冷，一个人在京师，一定要保重身体。

谭嗣同（感动地）闰娘！……

［切光。

［在堂鼓声中升光。

［京师乾清门军机处差房。台口一牌，上书：“军机重地，闲人免入”。号房两边是两排书案、椅子，左排书有“满”字，右排书有“汉”字。

［刚毅与满汉大臣分上，相互作揖打恭，请安声、寒喧声一片。

［幕外有人报堂口：“赏衔四品军机章京行走谭嗣同大人到堂……”

刚毅听到没有，“谭嗣同”？

满臣甲哪儿冒出来的鸟？

汉臣甲没听说过呀！

刚毅不知道吧，我在吏部听说了，从江苏来的。

满臣甲不对，是湖南来的，江苏候补。

刚毅反正是个南蛮。

满臣甲他一个“四品”算个鸟呀，还唱堂口，也不怕磕了牙！

满臣乙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他这个“四品”前面，冠了两个字“赏衔”，是万岁直接封的。你有吗？参预新政事宜！

刚毅老兄，还蒙在鼓里呀，万岁钦点参预新政事宜的还有三个人，就是杨锐、刘光第、林旭，都是四品顶戴，只有谭嗣同分在我们号房了。

汉臣乙我就不明白，这么重要的国家大事，怎的就让这几个人来办。

满臣乙你也算个京官，怎么连这个事情都不懂。当今圣上拔擢，只能升到四品，四品以上顶戴，还是要老佛爷懿旨的！

众人哦……

［一名军机行走跑进来。

军机行走办新政的谭嗣同来了，办新政的谭嗣同来了！

［大家各就各位。

［谭嗣同着四品朝服上。两名侍役一搬书案，一搬椅子，跟在其后。

谭嗣同各位大人，晚生谭嗣同有礼了！（见无人理睬，有些尴尬）请哪位前辈指点一下，我坐在何处办差？

[满汉大臣们竟无一人吱声。

谭嗣同(非常奇怪)嘿，这些人莫非都是庙里的菩萨？管他呢，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来再说。（于是，他找到了右席一个空处，指挥侍役放书案）

[汉臣甲起来阻止。

汉臣甲等一下等一下，这个地方坐不得，坐不得！

谭嗣同为什么?

汉臣甲为什么，你是办新政的，我们都是办旧政的，

你还是到别的地方找位置吧！

汉臣们（附和地）对对对，你是皇上钦点的人，专办新政，我们都是办旧政的，另找座儿吧！

谭嗣同哦，我明白了，这边是办旧政的，那么那边一定是办新政的喽？

汉臣们对对，那边那边……

谭嗣同各位，告罪告罪!(示意侍役将书桌与椅搬到左席中)

刚毅缓缓缓缓，这个地方坐不得，坐不得。

谭嗣同怎么又坐不得？

刚毅你请看，（指牌上书着的“满”字）我们这里坐的全是满人，你是汉人，坐这里不合适。

满臣们（附和地）对对对，我们是满人，你是汉人，你坐这里不合适，不合适！

谭嗣同这……这、这也不能坐，那也不能坐，我坐哪里？

刚毅这个就不关我的事了!

谭嗣同也罢!既然两边都不让我坐，我就在这中间落座吧!(指挥将桌、椅置于屋中间，侍役下。）

[一太监上。

太监谁是谭嗣同？

谭嗣同（忙答）我是。

太监谭嗣同听旨！

[谭嗣同跪下听宣。众满汉大臣跟着跪听。

太监皇上口谕：谭嗣同今天已经来了，朕等着看他的本呢!他的奏折何在?

谭嗣同回皇上，谭嗣同一领圣旨即刻起程，日夜兼程，今天刚刚到位，奏折尚未书具！

太监（愣了）那如何是好？

谭嗣同公公稍候片刻，我即刻书具。

太监（吃惊地）你能立马写就？

谭嗣同所奏早在胸中，一会儿的事。

太监好，我就在这坐等了。你们别出声，打扰了谭大人的大事。

[谭嗣同挽袖提笔写折。

［众大臣吹胡子瞪眼晴，妒意毕现。

谭嗣同（边书边故意大声地）赏衔四品军机章京行走谭嗣同具折：奏新政吏治以汰撤庸员劣吏为第一要务，恭摺奏闻，仰祈圣鉴事。臣观天下大势，外夷环视，弱肉强食。想我泱泱中华，不变革无以图强，不图强无以抗侮。而图强又必以新政为要务，若想办好新政须以吏治为第一。吏治清明而强干，则民幸甚！国幸甚！昔秦商鞅革除旧弊，军农不以出身论赏，只以军功与农垦绩效拔擢，遂举国兵士奋勇杀敌愿为前驱，农桑辛勤稼穑以为后盾，终得以统一六国。为今之计，百废待兴，千头万绪，欲若吏治清明强干，新政雷厉风行，汰撤庸劣官吏，提拔有才之士为第一要务。伏乞圣鉴。谨奏。

［堂鼓一通。

太监好啦？

谭嗣同（吹吹墨迹）公公，拿去吧！

太监（眉开眼笑接过奏折）好呢，你等着万岁爷的御批吧！（高声唱道）军机章京谭嗣同有本上奏，题《奏新政吏治以汰撤庸员劣吏为第一要务》折！

［众官敢怒而不敢言。

［太监乐呵呵下。

［刚毅大叫一声，怒下。

［谭嗣同淡定地整理文房四宝。

[杨锐、刘光笫、林旭、袁世凯上。

杨锐、刘光笫、林旭、袁世凯（作礼）谭大人！

谭嗣同四位大人，你们是……？

杨锐在下杨锐。

刘光笫在下刘光笫。

林旭在下林旭。

三人（同）与你同为皇上点的四个章京，参预新政事宜。

谭嗣同原来是三位同僚，久仰久仰！我们同朝为官，共办新政，以后请多关照！

三人哪里哪里！

杨锐（指袁世凯）这位是新建陆军武卫右军统领兼工部右侍郎袁世凯袁大人。

谭嗣同袁大人！

袁世凯谭大人！久仰久仰啊！

谭嗣同哪里哪里！

杨锐（小声地）他今天是从津门赶来参圣的，万岁要我们来此，一块与你见见。

谭嗣同袁大人，承教了。

袁世凯不敢。谭大人甚孚圣意，多多关照。

谭嗣同袁大人客气。

杨锐怎么，谭大人，你也在号房中间就座？

谭嗣同杨大人，听此话，难道你也在号房中间就座？

杨锐是呀！他们二位也在号房中间就座。

刘光笫、林旭是呀，是呀，我们也在号房中间就座，惭愧惭愧！

谭嗣同啊呀呀，真是相逢何必曾相识，同是天涯沦落人！

三人谭大人快人快语，颇能解颐呀！

[五人爆发出爽朗的笑声，声震屋宇。满汉大臣们很是敌视。

[幕后人报：“内阁大学士、领军机首辅大臣荣禄大人驾到——”

[荣禄快上。满汉大臣们全体起立。

众大臣给荣中堂请安！

荣禄（理都不理，径直走到谭嗣同前，热情地）啊呀呀，谭大人，别来无恙？

谭嗣同我很好。荣大人，湖南一别，您可好？

荣禄唉，好什么呀！老喽，现在呀是你们青年人的天下喽！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世界终归是属于你们的么。

谭嗣同哪里哪里，荣大人太过誉了！（一语双关地）没有你们的努力，哪有咱们大清国的现在呀！

荣禄好吧，咱们闲话少述，谈正事。（发现众大臣在关注，对大臣们）你们该干嘛干嘛去，别影响我和谭大人谈事。

[杨锐、刘光笫、林旭、袁世凯下。众大臣低头各忙其事，但都支耳窃听。

荣禄（掏出奏折）谭大人，你上的《奏新政吏治以汰撤庸员劣吏为第一要务》折圣上刚刚看过，龙颜大悦，你瞧，这朱批还没干呢！

谭嗣同哎呀呀，皇上如此雷厉风行，这真是万民之福呀！

荣禄是呀是呀，真是万民之福呀！圣上交待我，你所列举的问题很对，应予从速办理！所以我建议，在全国范围内实行汰撤庸员劣吏，精兵简政！

谭嗣同好好好，荣大人有如此之气魄！甚好甚好，这乃是大清国之幸呀！

荣禄（谦逊地）哪里哪里，全仰谭大人的才识啊！（又拿出一本）谭大人，我把第一批裁撤的庸官劣吏，拟了个清单，请过目。

谭嗣同哎，老中堂何必给我过目，皇上交待的事，办就是了，我只是小小的四品章京，哪有资格过目。

荣禄哎，此话不妥，此话不妥呀。谁不知道谭大人现在是万岁眼里的红人啊？四品怎么样，赏衔四品，圣上对你如此恩荣，大清能有几人？何况老朽哇？谭大人，这个裁撤名单，还是请你过过目吧！

谭嗣同（推脱不过）好吧，中堂大人一定要我看，我就看一眼吧！（一看，大惊失色。旁白）啊呀！这第一名不是家父吗？……

荣禄谭大人，有何不妥？

谭嗣同这裁撤的第一名是……

荣禄(故作不知地)这第一名，乃是湖北巡抚、一品大员谭继洵。说起此人，还是你的同乡呢。他在任上，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古板落后，政绩全无，实为我们大清国第一庸吏。所以才列为裁撤之首。你看这名单可行？

谭嗣同（尴尬的）我看……中堂以为行就行。

荣禄哈哈哈……好，那我就呈皇上御批了。

［谭嗣同感情复杂。

[切光。

［湖广会馆，谭嗣同住所。

[闰娘提洗好的衣物上，晾衣。

［幕外女声：“闰娘，谭伢子回来了呢!”

[谭嗣同低头沉思上。

闰娘复生，复生——

谭嗣同（惊喜地）闰娘，你怎么来了？

闰娘父亲放心不下，怕你在京师闯祸，你前脚走，我们后脚就跟来了。

谭嗣同什么，父亲也来了吗？他人呢？

闰娘吏部衙门有事传唤。

谭嗣同到吏部去了？（着急地）完了完了，事发了！这下如何是好……

闰娘（向屋内）淮生，淮生，爹回来了！

［梁启超、杨锐、刘光第和林旭分头急上。

杨锐看，他在那里！

梁启超复生兄，找得好苦哇。

谭嗣同卓如，你怎么来了？

梁启超蒙皇上恩泽，我现在京师大学堂译书局任主事。今天皇上忽宣召南海先生和我入觐。

谭嗣同南海先生呢？

梁启超他已经先去养心殿了。

杨锐圣上也召见了我们。

梁启超情况你知道了吗？

谭嗣同知道了，可能比想像的还要严重。他们要动手了。

［四人面露焦虑之色。

林旭圣上召见，肯定会问我们应对之策。谭大人有何良策？

谭嗣同你们呢？

［四人黯然摇首。

刘光第谭大人有何谋划，不妨说来听听。

谭嗣同在这非常时期，只有用非常之策。

刘光第谭大人的意思是……

谭嗣同你们上次带来那个练新军的袁世凯可靠吗？

杨锐皇上看中的人，绝对可靠。

谭嗣同他的新军有多少人？

杨锐少说也有八千人枪吧。

谭嗣同人是少点，可都是火器。他人呢？

杨锐还在法华寺。

谭嗣同我看就从他身上着手。

梁启超那好，我们快走吧！养心殿。

谭嗣同走！

［切光。

［升光，京郊法华寺。

［号角连营。一队扛洋枪的新军巡逻上。

［新军哨官发现有什么不对。

哨官（警惕地）谁？什么人？

［谭嗣同微服上。

谭嗣同是我。

哨官你是谁？

谭嗣同我是你们袁世凯袁大人的世交。我要见袁大人。

哨官（疑惑地）这么晚了，袁大人已经睡了。

谭嗣同你就说是谭嗣同来了，去吧。他会见的。

［哨官下，领衣冠齐整的袁世凯复上。

谭嗣同啊，袁大人！

袁世凯（愣了一下，马上）谭大人吧？幸会幸会！

谭嗣同（见其穿着）你有客吗？

袁世凯没有没有，我也刚从外回来，还没宽衣。

谭嗣同谭某深夜造访，多有冒昧，打扰了！

袁世凯那里的话，足下乃圣上亲近，袁某巴结还来不及呢！

谭嗣同袁大人，请借一步说话。

［袁世凯示意哨官下。

袁世凯请讲。

谭嗣同袁大人，足下以为皇上如何？

袁世凯今上乃旷代之圣主。

谭嗣同（双膝跪定）袁大人，皇上危矣！

袁世凯（大惊）起来，起来，此话怎讲？

谭嗣同荣禄联络一大批不满新政的老臣亲贵，上了个什么千官折，把皇上说得一无是处。老佛爷不明就里，准备……

袁世凯准备怎么样？

谭嗣同准备废掉皇上！

袁世凯这……如何是好！

谭嗣同袁大人，皇上待我们不薄，我们得救驾护主。

袁世凯怎么救？

谭嗣同当然是复大权，清君侧，肃宫廷，去后党……

袁世凯（沉吟）这……

谭嗣同袁大人，救圣上的就只有足下了，如果不救，可以去颐和园出首谭某，我愿以首级成全你的富贵！

袁世凯（正色厉声）谭大人，你把我当什么人了！皇上是我们共事之主，我与你同受恩荣，怎能不救！

谭嗣同（拿出密旨）这是杨锐带出的衣带诏，袁世凯接旨。

袁世凯（一愣，马上扑跪于地）万岁万岁万万岁！

谭嗣同袁大人，此地不宜宣示，你自己看吧！

袁世凯（小声念密诏）“朕惟时局艰难，非变法不足以救中国，非去守旧衰谬之大臣，而用通达英勇之士，不能变法。而皇太后不以为然，朕屡次几谏，太后更怒。今朕位几不保，汝康有为、杨锐、林旭、谭嗣同、刘光第等，可妥速密筹，设法相救。朕十分焦灼，不胜企望之至。特谕！”……（悲恸难以自禁）皇上，皇上啊！（忽想到什么）那你们的意思是……（手置颈做一个手势）

谭嗣同对！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袁世凯你放心吧！回去请禀告圣上，只要我袁世凯有一寸气在，绝不叫荣禄乱来！

谭嗣同那好，告辞。

袁世凯不送。

［谭嗣同下。

［袁世凯握着密旨沉吟，台后转出荣禄。

荣禄好闷呀！天就要下雨了……

袁世凯大人，你怎么出来了！……

荣禄刚才是谭继洵那个儿子吗？

袁世凯是。

荣禄诸葛一生唯谨慎，没想到生个这样的儿子。（见密旨）是这个？

［袁世凯将密旨奉给荣禄。

［一道闪电。

荣禄（边看边笑）哈哈哈……

袁世凯（跟笑）哈……

荣禄黄口稚儿，妄谈国政！慰亭，你做得很好，我去颐和园为你请功。

袁世凯谢恩师！

［一阵一阵沉雷传来。

［切光。

［升光。湖广会馆。

［夜深沉。有闪电和沉雷之声。

[闰娘在剁辣椒，睡眼婆娑。

[谭嗣同笑上。

闰娘复生，才回来。

谭嗣同父亲哪儿去了？

闰娘明早就要上路回湖南，早就睡了。

谭嗣同鬼天气，明天能走吗？

闰娘马车定好了，那怎么办？

谭嗣同也好，走了好。

闰娘（委屈）人家大老远巴巴来看你，要走了，连句体己话也没有……

谭嗣同好啦好啦，等我把朝上的事弄好了，明年把你接来，再不走啦！

闰娘真的？

谭嗣同真的，骗你是小狗。说真的，我也不舍得你们走，但是眼下时局不稳，顾不上你们。

闰娘（娇憨地，伸出小指）那好，打勾勾。

［谭嗣同伸指笑盈盈地与妻子打勾勾。

闰娘你是捡了元宝了吧，有高兴的事，说出来，我也乐乐？

谭嗣同去拿酒来。

闰娘你等着！（转身下，拿酒上）没下酒菜。

谭嗣同这剁辣椒不是现成的下酒菜吗？

［闰娘为他装了一碟子。

[谭嗣同连斟三杯喝了，夹一筷子剁辣椒吃，辣得直嘬嘴。

闰娘有什么喜事，可以说了吧！

谭嗣同我刚从袁世凯那里回来，这事成了！成了！（喝酒）

闰娘什么成了?袁世凯又是谁？怎么跟猜谜一样！

谭嗣同（又喝了口酒）我不能说……

闰娘有什么不能说的。世上还有什么话夫妻之间都不能说？

谭嗣同有！

闰娘什么话？

谭嗣同事关万岁爷的安危，我不能跟你说。

闰娘不说就别说吧！晚了，睡吧。

谭嗣同你先睡，我还要补个折子。

闰娘你也早点睡。

谭嗣同好。

［闰娘下。

[追光下，谭嗣同伏案疾书，又沉沉睡去。

［电闪雷鸣，瓢泼大雨。

［号角凄厉。鼓声急促。

［另一表演区，荣禄率刚毅及如狼似虎的众兵勇急上。

荣禄（掏出懿旨念）奉天承运，太后诏曰：康梁乱党，莠言乱政，谋反朝廷，着步军统领衙门捉拿归案，如有违抗，杀无赦！（下）

［刚毅率众兵勇，经观众席气势汹汹搜下。

[聚光还照着谭嗣同。忽然传来一阵马车声。梁启超匆上。

梁启超复生兄！复生兄！复生！谭壮飞！醒一醒！（见无法弄醒他，便返身去内屋提来一桶冷水，全泼在他的头上，谭嗣同终于苏醒）

谭嗣同谁呀？干吗……是你……

梁启超告诉你，事发啦！事发啦！

谭嗣同老朋友，慢点说？

梁启超刚才皇上叫一个太监来报信，太后已经回宫，并且谕旨垂帘训政，再次临朝，皇上……关到中南海的瀛台去了。南海馆已经被查抄，今天就会有人来抓你!

谭嗣同（慢条斯理地整理文稿）那又怎么样？其实，这个结局我也想到了。

梁启超走吧，我已经和日本公使馆讲好了，新政人员可以去那里躲一阵子，然后想办法出国。

谭嗣同我用不着。

梁启超为什么？

谭嗣同我和你不同，你在京师大学堂译书局，为将来计必须走；而我在军机处办差，大清最大的衙门，我去日本使馆避难，这算什么？何况，这件事，我们都走，谁来负这个责任？不行，必须得有人留下来承担，才可以不至于牵扯到皇上。（叹息地）也许，老天让我从湖南来到京师，就是来做这件事的。

梁启超复生，别说傻话了，快走吧！你现在就叫醒闰娘和伯父，都去日本使馆。

谭嗣同用不着，看这个。（递过一张信笺）

梁启超这是什么？“与谭嗣同断绝父子关系书”？

谭嗣同这是我早就准备好的，仿家父的笔法写给自己的断绝书，我和他断绝了父子关系，我想，出事应该不会连累他们。

梁启超复生兄，原来（说不出话来）……

［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有人敲门并轻声唤：“谭复生！谭复生！谭嗣同！”

谭嗣同谁？

［门外人：“你开开门。”

［谭嗣同开开门，陈宝箴裹一身雨气上。

谭嗣同陈大人，是你！你怎么来了……

陈宝箴我早就到京师了……（忽见梁启超，狐疑地）他不就是……

谭嗣同对，粱启超，我们搞议会……

陈宝箴哦！你们全都事发了，还在这里等死呀！刚才我在步军统领衙门，荣禄都发了牌子了，刚毅带人马上就到。快走吧，快走！

谭嗣同（行礼）谢谢陈叔前来搭救！

陈宝箴我走了！别告诉你父亲我来过这里。不要收拾了，快走吧快走！（速下）

梁启超复生兄，我们还是一起走吧！

谭嗣同卓如，你走吧，快走吧！纵观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始，流血而终，而今我国因变法而需流血，就请从谭嗣同开始吧！

梁启超（抓住谭嗣同的手）这一别，生死两重天，复生！

谭嗣同保重。

［二人拜别。梁启超速下。

［忽然，淮生从内屋揉着眼晴上。

淮生爹，你在干吗？

谭嗣同你怎么起来了？快去睡。

淮生我要尿尿……

谭嗣同好，爹爹帮你。小心点，别把你娘弄醒了。（抱淮生撒尿，嘴里念念有词）

小弟弟，小鸡鸡，

晚晚上，翘起起。

尿一尿，挤一挤，

一泡冲倒洋鬼子旗！……

［切光。

［黑暗中，谭嗣同吟哦着：

楚囚辽鹤两无归，

重向危时谒帝扉。

铁骑角声殷地发，

玉龙鳞甲满天飞。

山河风景皆殊异，

城郭人民有是非。

畿甸犹然况邻里，

绝粮谁为解匡围？

［聚光亮。

［京师死囚牢。

［谭嗣同与马摩提太端坐一隅。

谭嗣同情况就是这样。

马摩提太谭大人，谭先生，我这次来，就是想救你出去的。

谭嗣同你？你救我出去？你救得了我？

马摩提太（马摩提太拿出一只面盆，披上牧师的大敞）只要你听我的，让我给你进行一次洗礼，你就算皈依了我主，就是我国的教民，我就可以去总理衙门抗议，一定可以免除你的死罪。

谭嗣同原来你是要我信奉洋教……只要受洗礼，就可以免除我的死罪吗？

马摩提太（自信地）你放心吧，我会找我们国家的公使出面，要求你们的太后特赦你，她是不敢得罪我们的。

谭嗣同马摩提太，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马摩提太NO，what？

谭嗣同你还记得我的故乡湖南吗？

马摩提太OK，记得。

谭嗣同那些唱地花鼓的老百姓？

马摩提太OKOK，当然记得……

［另一表演区，走出来那一对唱地花鼓的小丑和小旦，又在表演着《五瞧妹》的戏，引起围观者爆发一阵阵热烈的喝彩和掌声……

［一个插草标的女孩带着几个饥饿的孩子在人群中游走。

[小丑与小旦演唱：

一来要把贤妹瞧，

叫声奴的干哥（价），

瞧奴做什么？

瞧我家贤妹子你梳哒一只好油头。

哥(价)莫把奴的油头讲,

妹子(价)，说什么莫把你的油头讲？

讲起奴的油头要油梳。

曾记得去年子花哒三斤半桐油，

四斤半菜油，

五斤半猪油，

梳得个净光。

虱婆子上来戳拐棍，

饭蚊子上来打飘飘，

绿头蝇上来拐哒个腰，

攀得一口油腻臭，

聪明伶俐少年郎！……

乡民一谭伢子，你也来一段吧！

乡民二来来来，我们听谭伢子唱一段！……

［众起哄，一片欢笑。

［声渐弱，众隐去。

谭嗣同马摩提太，跟你说吧，我一想到他们，就想到……在我们大清国这么广大的土地上，有多少这样的平头百姓。一想到他们，我就觉得自己绝对不能逃避。为了他们，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呢？谢谢你的好意，马摩提太，我们虽然是好朋友，但是我不能这么做。

马摩提太（吃惊）你……不愿意？你……拒绝我们的帮助吗？

谭嗣同我怎么能让你们的公使，再一次侮辱这块多灾多难的土地呢？

马摩提太（摇头）唉，真的不懂你们，生命非常宝贵，谭先生，请你再考虑考虑我的建议吧，仁慈的主是不会抛弃他的孩子……

谭嗣同（打断地）谢谢你的牛排和洋酒，马摩提太！我意已决，不须再语。

［切光。

［升光。京师菜市口。

[阳光灿烂。鼓角大作。兵勇过场。

[瞧热闹者奔走相告过场。

瞧热闹者杀头啦，杀头啦！菜市口杀头啦！大伙快去看啦！……

[聚光下，搁着两张太师椅，刽子手面目狰狞。

[场外一声呼喝：“带人犯——”

［谭嗣同被五花大绑，脖插木牌带上。

谭嗣同（大叫）好天气呀！——

[一阵铁镣之声，杨锐、刘光第、林旭、康广仁和杨深秀被五花大绑、插木牌从另一方押上。

杨锐呀，谭大人！

谭嗣同呀，杨大人！久违了！

杨锐（介绍地）这一位是杨深秀杨大人，这位是康广仁先生，乃康南海先生胞弟。这位呢，就是谭嗣同谭大人。

杨深秀、康广仁久仰久仰！

押解官兵（推搡地）有完没完，走！

谭嗣同各位同僚，各位朋友，谭嗣同先走一步，咱们九泉之下再见！

五人再见再见！

康广仁（忽然昂首呼叫）二十年后又是一条汉子！

瞧热闹者（纷纷喝采）好！好！……

［五人被押解走下。

[一袭布衣的谭继洵跌撞而上。谭继洵一夕须发尽白。

谭继洵复生！

谭嗣同父亲！

谭继洵（老泪纵横）复生，我的儿呀——（向前拥住谭嗣同）

谭嗣同孩儿不孝，不能侍奉您终老，请父亲……善加保重。

谭继洵（哽咽不能成语）官场无情，人情淡薄，是我无能，让你到了这一步哇！……

谭嗣同不，怨不得父亲，是我自已选择的道路，我绝无后悔！我走后，请您老人家养大我的儿子，明年就要发蒙念书了，千万别让他学作八股，一定要让他念新学，学一点真本事。至于闰娘，我最放心不下，请您……善待于她。她还年轻，如有合适人家，请父亲送一份厚礼让她再谯，切莫为儿守寡。父亲，请记住，这是儿的心愿，千万成全我！……

谭继洵（大恸）复生！……

［场外有人报：“荣大人驾到！——”

［荣禄、陈宝箴和刚毅上。

谭嗣同（灵机，大声地）谭继洵，你已和我断绝父子关系，何来相送！走走走，我不想看见你！

荣禄这不是谭大人吗？你不是已经离京了吗？

谭继洵（双膝跪于荣禄之前）中堂大人，犬子不知事，犯了死罪，请大人念在同朝为官多年的份上，务请搭救犬子。我愿意用我所有的家财，不，甚至老夫的性命，换他一命！

谭嗣同死则死尔，别向他下跪！

荣禄（扶谭继洵）谭大人，快起来。你这是干什么，你不是已经与他断绝父子情份了吗？怎么还来替他求情？

陈宝箴（插言）中堂大人，谭大人这是恨铁不成钢呀，舐犊情深，其实也是人之常情啊！

荣禄哦，说得在理。谭大人，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你要明白，不是我要杀你儿子，是宫里要这么做。我也没有办法呀。

陈宝箴谭大人，节哀顺变，节哀顺变吧！

谭继洵陈大人，当日在武昌，我再三不让复生奉旨，是你极力怂恿复生来北京，今天你就没有一点干系吗？

陈宝箴谭大人，你这话说得……有点不靠谱。当日是奉旨，今日也是奉旨，与我何干呀？

荣禄谭大人，兹事体大，说实在的，幸好你当日写下了那份断绝书，老佛爷看了跟我说，谭继洵也不是没教孩儿，只是孩子不知死活，怪不得爹爹。这才免了牵连。你不要再多事了。我想，你也不想在这看到……陈大人，就烦你送谭大人回去将息吧！

陈宝箴喳！（搀扶哀恸欲绝的谭继洵下。）

［幕后报：“李公公到——”

［荣禄与刚毅均一惊。

［李公公满头是汗快上。

荣禄李公公……

李公公荣大人，（见谭嗣同，放心地）幸好还来得及——太后口谕。

［荣禄与刚毅一甩马蹄袖欲跪，李公公阻止，只示意荣禄附耳过来，与其耳语数句。荣禄先面色凝重，后颔首微笑，连连点头。

荣禄就这些？

李公公就这些了。荣大人，你还要办事，我告辞了。

荣禄不送。

刚毅（凑近）怎么说。

荣禄（一挥手）等会。（走近谭嗣同，作揖地）谭大人，我有一事不明，不知可见告否。

谭嗣同请说。

荣禄事发当夜，听说梁启超那贼曾来湖广会馆报信，你为何不避呢？

谭嗣同我上为君，下为民，为何要避？何况大丈夫做事，敢作敢当。

荣禄（深受感动，叹了口气）谭大人，谭兄，其实，你算得上是个经世之才。你嘛，跟那几个不一样。首先，出身不同，高贵门楣，你只不过是受到了康有为、梁启超那两个奸人的唆使，才干出了这等傻事。老佛爷还是很器重你的，看你父亲年事已高，刚才发了话，只要你愿意悔过自新，重新作人，浪子回头金不换，可以免除你的死罪。换言之，只要你放弃了那些似是而非的乱政莠言，撇清界线，就可以回到我们之间，还可提升职务，我与你同朝为官，一心为国效力，忠孝两全，岂不快哉？

谭嗣同荣大人，此言差矣！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荣禄愿闻其详。

谭嗣同荣大人岂不闻：人有人格，国有国格乎？遍观当今之世，列强如英吉利，法兰西，日尔曼，美利坚，沙俄，甚至东邻日本，无不有一股生猛之气。想我泱泱中华历经五千余载，美人迟暮，国人孱弱。世人只知国朝有一群蝇蝇苟且无格无能之辈，而不知有一大帮有志向、有思想的慷慨赴死之士，岂不悲乎，痛乎？！现在变法已败，国势颓危，当此时，我愿以微躯一具，血溅京华，头悬国门，以儆当世胆敢觊觎中国者，倡国朝后生生猛之气，以人格振我国格，中国才振兴有望啊！

［荣禄长长地沉默。

谭嗣同倘若……老佛爷真的器重于我，我有一言，中堂大人可为转禀老佛爷么？

荣禄请讲。

谭嗣同中国的事情，乃是秃子头上的蚂蚱——明摆在那儿，民穷国衰，元气不足，屡遭外夷欺凌宰割，再不思图良法富民强国，亡国灭族就在眼前！我等死后，望太后不要逞一时之意气，把新法尽行废除，刚刚有了的一点点局面悉数又回到老路上去。于国于民，那样将是……万劫不复，万劫不复哪！！！

荣禄好，你放心吧，我会替你转禀的。

刚毅不知好歹，危言耸听！（指指刽子手）进酒吧！

［一刽子手应诺一声，用托盘端三碗酒向前。

刽子手（清清喉咙，似唱似诵地）呃——

前世孽障，现世果报。

水酒三尊，权当珍馐。

送君上路，切莫回头。

无冤无仇，一醉方休。

（念完后，端碗要喂谭嗣同酒）

谭嗣同（拒绝地）端开，我不要。

［刽子手尴尬中进退两难，眼睛向两位大人求救。

荣禄谭大人，此乃惯例而已，刀斧手只想求个平安。

谭嗣同我不吃酒。

刚毅那你想吃什么？

谭嗣同我想吃一口辣椒。

刚毅这哪有辣椒！

谭嗣同有哇，那边有个提篮子的女人，篮子里尽是辣椒。

刚毅你如何知道？

谭嗣同我能闻到。

刚毅（看一眼荣禄，荣禄点点头）鬼话，我不信，（吩咐另一刽子手）去，把那个提篮子的小娘们带过来。

［另一刽子手应声下，带闰娘上。

刚毅小娘子，我问你，你篮中装有何物？

闰娘（红肿着眼眼，面色憔悴）辣椒，剁辣椒。

刚毅（大吃一惊）嗨，好个谭复生，真神了！

荣禄（上前，附刚毅耳）谭复生的老婆，我见过。

刚毅原来……嗨，好个谭复生，敢耍我！

荣禄算了，鸟之将亡，其鸣也哀。（吩咐闰娘）皇太后说了，只要你的夫君与乱党撇清界线，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仅可以活命，还可以得到重用。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你去说说他吧。

［光渐暗。两支追光照着谭嗣同和闰娘。

闰娘复生！

谭嗣同闰娘！

闰娘（泪如雨下）你好狠心啊！步军衙门带你走那天，你连叫都不叫醒我……你就是这样走了！我连件衣都没给你准备，你……这几天冷吗？

谭嗣同你真傻，冷算什么，掉脑袋我都不怕，还怕冷吗？

闰娘（艾怨地）对，你是男人，你什么都不怕，可是，我是女人啊！……对我，你是不在乎了，可是对你父亲，对淮生，你也不在乎吗？我听说太后有话，只要你回头，就有生路……

谭嗣同闰，别影响我的定力。我必须死。我一定得死……

闰娘可是，你想清楚了吗，这样死，值得吗？

谭嗣同闰，别人可以不懂我，难道你也不懂我吗？我想得很清楚。家里所有事，我已经安排妥当。父亲年事虽高，幸有薄田颐养，淮生年幼，自有叔伯弟兄关照，料无大碍。你不要以为我就是一副铁石心肠，其实，我也很想与你白头到老，但是你看当下这个时局，大清国这个样子，我活下去就是尸位素餐，行尸走肉！不，我不能这样，我也不要这样！闰，你问我的死值得吗，我现在告诉你，值！我说了你也不信。可是等到一百年之后，那时我们的国家强盛了，大家就会明白，我究竟死得值与不值！闰，你是我的人，你就让你的夫君，做一件他想做的事吧！请你成全！

闰娘（泣不成声）我好悔啊！是我乞求父亲，让你来办新政！我好悔啊！我的肠子都悔青了！……

谭嗣同闰，你没错，是我不好。我谭嗣同上可对天，下可对地，中间对得起任何人，可是我就是对不住你！（跪下）闰，我求你一件事，我去了之后，你一定不要为我守寡。我已经跟父亲大人禀明，让他替你再觅一个好夫婿，不要像我一样，没有好好痛过你，爱过你，你们……一定要快快乐乐地生活……

闰娘（悲痛欲绝）你说的是什么话！

谭嗣同我是正经话！如果你不听我的话，我死不暝目！

［鼓声又响了。荣禄现。

荣禄谭大人，怎么着哇？

谭嗣同荣大人，我有一事相求。

荣禄（喜）哦？你说。

谭嗣同我想见一下我的儿子。

荣禄（失望地）可以。

［聚光下，淮生背着书包，蹦蹦跳跳上。

淮生（见父亲五花大绑，好奇地）爹，你这是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