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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冷板凳与做大学问

2009-04-27蒋方才

语文教学与研究(综合天地) 2009年4期
关键词:冷板凳做学问陈寅恪

蒋方才

教学《庄子:在我们无路可走的时候》(人教版高中语文第五册)这篇课文,其中有段话:“庄子钓于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曰:‘愿以境内累矣!庄子持竿不顾。”引起了我研读《庄子》的极大兴趣和浮想联翩。

此处的“累”,当是“楚王聘请庄子担任楚国宰相”的客气说法。面对着一顶比当今省长职位还要大得多的官帽子,庄子能够做到毫不动心,并且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在濮水边钓鱼的学术人生,选择了“坐冷板凳”读书思考写作的寂寞生活。从《庄子》一书中涉及到的人名和史实可以推测:庄老先生读了数以万计的竹简木片,考证了汗牛充栋的铜鼎龟甲,才得以发展和完善老子以降的道家学问,最后又用石器磨制的小刀,一笔一画刻出了十多万言的满屋竹简,取得了同时代思想家无与伦比的学术成就(包括哲学成就和文学成就)。套用李白一句推崇屈原的诗:“楚王台榭空山丘,庄子学术悬日月”来说明庄子的著述价值,我看一点儿也不算过份之言。

庄子在文化和精神两方面上都留下了宝贵遗产,影响了后来数以万计的知识分子,比如陈寅恪就是其中杰出一位。他曾说:“默念平生固未尝侮食自矜,曲学阿世,似可告慰友朋。”这里的“不曲学阿世”就是“持竿不顾”和“坐冷板凳”的又一说法;其中的“世”,大概是指“正统权贵之世、显学门派之世、时髦流俗之世”的集合体。试问:三方面都做到“遗世独立”,放眼大千世界能够有几人?但陈寅恪和庄周老先生一样,却是真正称得上“不曲学”“不阿世”的大学问家啊。

陈寅恪早先是清华的哲学教授,后来院系调整,转到北大教历史,出于安静做学问的考虑,又选择广州岭南大学去“坐冷板凳”,取得了非凡业绩。面对被钦点为社科院文史研究所所长的巨大荣幸,他以“不懂马列,不早请示,不晚汇报”学人风骨婉拒;面对权倾一时的文革要人(康生)的“关心”和“视察”,他仿佛世外的“种桃道士”,不闻不问。试想:以陈寅恪当时的国际盛名,只要给权势者一个媚笑,抑或对显学弯一下脊梁,或者对俗学稍许首肯一下,那么,车子、票子、房子、红顶子将滚滚而至,可这位“读史早知今日事”的史学泰斗,在“双目失明,栖身岭表”的晚年,仍孜孜不倦地坐在一贫如洗的书斋冷板凳上写他的唐史巨著和《柳如是别传》。随着近几年的深入发掘,国内各行业的大师一致公认:陈寅恪教授在魏晋南北朝史、隋唐史、蒙古史、唐代和清初文学、佛教史考证等方面都达到了堪称国际一流的学术境界,至今仍无人敢与其比肩,更不要说超越了。

对此,钱钟书总结说:“大抵学问是荒江野老屋中二三素心人商量培养之事,朝市之显学必成俗学。”我以为,这是对陈寅恪做学问的最好评价,而且也是钱先生自己做学问的感悟。观其一生,钱钟书始终如一地坐在书房里冷板凳上,细读中国文学经典,钻研西方哲学名著,并有学术巨著不断问世。1948年写就的《谈艺录》,是中国最早的丰富而详赡的中西比较诗论;1958年付印的《宋诗选注》对传统选本做了迄今为止最精见迭出的阐发;1979年出版的《管锥编》融广博的知识和精华的见解于一体,为他赢得了“世界一流学术大师”的崇高声誉,以致世人翻出他早在1947年就发表的长篇小说《围城》,一版再版,并改编后搬上荧屏,引起了“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们的注意。一时间,世界上关于“钱钟书获诺贝尔文学奖提名”的传言沸沸扬扬。而当事人钱钟书呢?内心仍很平静,端坐书房的冷板凳上,从容回答了外国记者上门拜访的电话请求:“假如你吃了一个鸡蛋,觉得味道好极,又何必再去拜见那只下蛋的母鸡呢?”并以此话婉拒了众多单位的演讲邀请和报刊电视的“热点访谈”,真正达到了道家祖师爷老子所主张的“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的学术人生境界。

北大历史系教授范文澜,在万籁俱寂的深夜独坐集书满架的斗室,抚摸着自己一生呕心沥血著述的《中国通史》和其它皇皇巨著,曾说过这样一句发人深省的话:“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写一句空。”看庄子、陈寅恪、钱钟书等人的学术人生,难道天地间芸芸众生辈还不能明白这句话最真切、最实用、最浅显的含义吗?对照先贤大师,扪心自问:有志于做大学问的语文教师们啊,为什么不去深入体验一下“坐冷板凳”的读书教书著书个中滋味呢?

将方才,中学语文教师,现居湖北钟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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