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延玲

踏上车门，看见车内一大片灰头土脑的乡下人，我撩起裙摆，小心翼翼地坐在最前面的座位上，再也不想扭过头去往后看。我敢说，车厢里，我绝对是鹤立鸡群。

车子飞奔在山城的公路上。我打开手机，想给上海的老公打个电话，又转念一想，算了吧，到时候给他个意外惊喜会更好。

端坐，闭目养神。这能养颜。

后面的声音偏不要我安宁。我下载着能让我嗤之以鼻的对话。

小红，你去年挣了多少钱？

我呀，刚出来，不过还不错，过年带回去五千多块。你呢？

我在服装厂做了两年，一年净挣八千多，比在家强多了!

是两个十八九岁姑娘的声音。我的笑细胞在喉咙里乱蹿，切，乡下人真是没见过钱，几千块钱也叫钱？我在上海老公的家里，每月吃的零食也不止这个数。

哎，玉梅，你们电绣厂去年怎么样啊？

还行，我进厂五年了，每年能挣到一万多块，今冬结婚的钱我早就存够了，不用爸妈操心了。你呢，也不错吧？

我们纺织厂效益也很好，我做挡车工虽然累些，但看在一年两万收入的份儿上，也感到轻松了。

是纺织女工的声音。我的笑细胞跳到了鼻腔。哼！两万块钱能中什么用？我在上海老公的家里，用它买一台电视也不够，想想这些乡下人，真是可怜。

……

咦，怎么啦？哦，好像车坏了。驾驶员让我们全部下来，他要修车。

我自然第一个快步跳下车，远远地站着，我可不想看到那些灰头灰脑的后脑勺，更不想和那群土里土气的乡下人混在一起。真是活见鬼了，居然就有那么几个不识相的村姑向我走来，还笑着和我打招呼哩。你看气不气人！

你好！你这身裙子真漂亮！在哪里买的？

呀呀！你的身材怎么这么苗条？像魔鬼一样迷人！

请问，你在哪里打工啊？混得这样好！

……

我本来想躲开，不想理他们，但转念一思忖，还是站住了，眼睛看着天，话闸子打开了。

我呀，我是城里人，就是你们上车的那个城市的人，和你们乡下人两样。我眼光好，买的裙子当然漂亮啦！我从小家庭条件好，身材能不苗条吗？至于干什么工作，我和你们乡下人就更是两样了，你们就知道做小工，做纺织女，我们城里人可不做这些粗活！

看到一张张黯淡下去的脸，我越说越有劲，不妙，车子启动了。很快就到上海了。

背着大包小包，我拦了辆的士。我刚张口讨价还价，不料，的姐冷冷地哼出笑来，我们上海人和你们乡下人两样，一概打表计费，不讲讨价还价这一套。坐就坐，不坐拉倒！

气得我差点跳下车。

我将行李放在上海老公家里的客厅里，却听见卧室里有女人的声音。我拼死拼活地闹。老公紧紧钳住我的双手，淡淡地一哼，我们上海人和你们乡下人两样，提倡好聚好散，不兴一哭二闹三上吊！过就过，不过拉倒！

我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坐在地上。想不到，我这个县城的娇娇女，什么时候也成了乡下人！唉，这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