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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味中的闲适情趣

2009-03-27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09年2期
关键词:周作人苦味散文

王 川

摘 要:周作人的散文创作极其复杂,闲适与驳杂集于一体,渊博与深邃凝于一身,简素与苦涩相得益彰。其中,“说道理”、“讲情趣”是周作人创作的最显著特征之一,他也以此自得。道理和情趣均来自读书和生活。情趣得之于品,道理得之于思。道理与情趣编织出了闲适、高雅、独异的文字。

关键词:周作人 散文 苦味 闲适情趣

周作人的弟子康嗣群在1933年11月1日《现代》第四卷第一期发表了一篇题名为《周作人先生》的文章,记录了他读周作人小品文的感受:

周作人先生以冲淡的笔调,丰富的知识和情感,和颇为适当的修辞来写出他的嗜好,他的生活,他的诅咒和赞美,他的非难和拥护……在他的文章里只有善意的劝告和委婉的商榷,听不见谩骂的恶声,也看不见愤然的丑恶的嘴脸……读他的文章,好像一个久居北京的人突然走上了到西山去的路,鸟声使他知道了春天,一株草,一塘水使他爱好了自然,青蛙落水的声音使他知道了动和静,松涛和泉鸣使他知道了美;然后再回到了都市,他憎恶喧嚣,他憎恶人与人之间的狡狯,他憎恶不公平的责罚与赞美,他憎恶无理由的传统的束缚。呵,这是多么神奇的一个旅行,充满了隐逸和叛逆的一个旅行。每个“寻路的人”,请在走到你的终点之前,分出一点时候,只要一点就够了,去走一走这条路,并且看看那路上的一切,如果你不是急急的在赶路的话。(转引自孙郁、黄乔生主编《知堂先生》)

周作人的散文创作极其复杂,闲适与驳杂集于一体,渊博与深邃凝于一身,简素与苦涩相得益彰。其中,“说道理”、“讲情趣”是周作人创作的最显著特征之一,他也以此自得。道理和情趣均来自读书和生活。情趣得之于品,道理得之于思。道理与情趣编织出了闲适、高雅、独异的文字。尽管品思之外我们还能嗅到文字之外的幽苦气息,若斋中的苦茶,若斋外的苦雨。1924年,不到四十岁的周作人就写过这样的话:“像我们将近‘不惑的人,尝过了凡人的苦乐,此外别无想做皇帝的野心,也就不觉得还有舍不得的快乐。我现在的快乐只想在闲时喝一杯清茶,看点新书,(虽然近来因为政府替我们储蓄,手头只有买茶的钱)无论他是讲虫鸟的歌唱,或是记先哲的思想,古今的刻绘,都足以使我感到人生的欣幸。”(《泽泻集·死之默想》)这可以看出周作人试图以一种近乎出世的淡然态度应对生存,然而这淡然之中又浸染着苦涩的真味,即他自己说的“涩味与简单味”的糅合与混成。唯其如此,才可能对闲适的乐趣体会深切。从中也可以看出,在儒家思想以外,他受佛家的影响的确亦很深。说道理的文章也许就是他自称的“正经文章”,讲情趣的则是他的“闲适”之作了。不过,有时候也往往难以分得很清,正经文章里面也会点缀些许闲情雅趣,闲适文章里面也包含着不少浅易深邃的道理。这些文字虽然都可以称得上简素,但却都渗透着周作人沉重的过去。舒芜先生称其散文“驳杂随意,潇洒大气”,盖指此乎。

读懂周作人实在是很难的,因为他的文章并不甜美得让人舒服,闲适得让人忘世。他对改造国民性渐渐失去了信心,对国民政府从来就没抱过信心,所以才从思想家而成学问家,这是“带性负气之人”选择的路,类似陶渊明,“心头的火虽在冷灰底下,仍是炎炎燃烧着”(刘绪源《解读周作人》)。也就是说,周作人看似闲适的文字背后包含着深广的忧愤。舒芜先生曾经谈到过对周作人的误读问题,他是很担心普通的读者窥了一斑而以为是全豹,而把周氏理解为纯然写作闲适小品的作家,他说:“相当一些读者的心目中,周作人成了纯然闲适、轻松、飘逸、清雅的形象,以此而受欢迎,这也许是适应了‘文革以后渴求抚慰的人心的需要,实在却是误读。”(《误读知堂》)这种担心现在看来依旧存在,因为虽然早已告别了舒芜先生担心的历史文化因素,但文学的市场化日将散文引向了纤细甜美的路途,很多出版家便将周作人好看易读的闲适文章结集推向市场,以求得利润的方便。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们既然知道了周作人散文的真味是“苦涩”,那么,多读读他的“闲适”也是好的。只是品味闲适的轻松、快意之外,对于他文字深处隐含的东西——那些苦闷、阴沉与痛楚不可视为乌有。刘绪源指出:“在知堂小品中,通篇都是用以表达作者自己的‘余情的,这种余情往往通过作者对平凡的日常生活的琐细关怀,和对于各种名物的细切体味与介绍,很自然地表达出来。所以说,对于日常生活与各类名物的描写,正是知堂小品达到‘丰腴的主要途径。”(刘绪源《解读周作人》)这种“丰腴”的“余情”,正是体味周作人小品闲适情趣的妙处所在。

在周作人看来,闲适包含了闲适的情趣和闲适的态度,虽然如此,文章中的“贵族气”是不能少的。他所谓“贵族气”,当是闲适之中仍有高雅庄重、温润浑厚的的分子,文字的平淡中灌注着质朴、高贵的气韵。也许苦涩正是得见他散文高雅庄重的主导因素吧。“诗贵远不贵近,贵淡不贵浓。”这与周作人的性情是十分相关的,废名曾经说过:“知堂先生的德行,与其说是伦理的,不如说是生物的,有如鸟类之羽毛,鹄不日裕而白,乌不日黔而黑,黑也白也,都是美的,都是卫生的。”(《知堂先生》)周作人深得中庸之妙,他似乎是一位坐在豆蓬瓜下,一边品苦茶,一边与人漫谈、说话的老者,浮华散尽,返璞归真,总要把自己独特的人生经验、独特的发现、独特的趣味诉之于人,在素淡瘦劲的讲述中,享受静谧、寂寥的光阴。此间,他也许不得已而拥有了“闭户读书”的消极,但又在写作“无用文章”中,自怪积极的写作妨害了“为自己而写的主义”,这多少是自我安慰的借口,也有点“独善其身”和“兼济天下”的矛盾,这是中国知识分子内心最基本的矛盾,所以,闲适也很难是坦然的闲适,倘换一个角度,倒是更能见出深沉且广大的压抑与忧愤。这多少有点像我们读海明威的写钓鱼,实则是在独自而默然地疗救战争的创伤而已,不过显现在字面上到处都是美丽的景致和钓者的专心罢了。从这个角度看周作人,以其博学多闻,徜徉于“情思”与“知识”中,披览杂著,记录趣闻,发现知识,讽喻时事,不也是苦中的乐事吗?他的这部分散文才是文境最高者,当比“有用的文章”更为博大精深。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成败其实并不取决于作者是否用意,一切均取决于时间。周作人当年对自己的书斋命名为“知堂”,曰:“孔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荀子曰,言而当,知也;默而当,亦知也。此言甚妙,以名吾堂。昔杨伯起不受暮夜赠金,有四知之语,后人钦其高节,以为堂命,由来旧矣。吾堂后起,或当作新四知堂耳。虽然,孔荀二君生于周季,不新矣,且知亦不必以四限之,因截取其半,名曰知堂云耳。”(《看云集·自序》)“知堂”虽落点于“知”,表明周作人对“知”抱着老实、谦逊的态度,但“知堂”实则是他求闲适、避风雨,面对冷酷现实,难以“放下”、但是又不能不“放下”的象牙之塔,他只有躲在其中苦心经营自己的文字,这种经营已经超越了时间的界限,一次次在空寂中传递出令人回眸的幽邃音响。

郁达夫评价周作人的文章说:“周作人的文体又来得舒徐自在,信笔所致,初看似乎浪漫支离,过于繁琐。但仔细一读,却觉得他的漫谈,句句含有分量。”抛开文字背后的孤寂无奈,灵魂的无所依傍,单看文字本身,也是最美的享受。因为素淡过后,品出的滋味却是淳厚;淡泊之外,看到的当是持重与严谨,又多透露着精心布排的随意。这是多么难得的境界。对生活物象的品咂,情感在理性关照下的舒放自如,果然是一种纯美的境界,它让我们在认识生活的同时,得到的何止是琐碎的知识,简直就是生活的究竟,人生的根本。散淡之中才有真味,所谓至味无味是也。周作人眷恋人间的滋味,他说:“闲时喝一杯清茶,看点新书,无论他是讲虫鸟的歌唱,或是记贤哲的思想,古今的刻绘,都足以使我感到人生的欣幸。”(《知堂文集·死之默想》)对于非人间的所谓“长生不老”的去处,他是“一点都不喜欢的”:“住在冷冰冰的金门玉阶的屋里,吃着五香牛肉一类的麟肝凤脯,天天游手好闲,不在松树下着棋,便同金童玉女厮混,也不见得有什么趣味,况且永远如此,更是单调而且困倦了。”可见,不存妄想的人间生活、朴实自在的平民心态,在周作人看来是最最宝贵的。学者孙郁说:“他那样执著地沉湎在小品文的创作里,把自己的理想,自己的审美意识,几乎都融化在那片素雅的王国里。周作人在娓娓的闲谈中,从尘世的琐碎的场景、事件里,捕捉着属于自己的那种情趣。喝茶、看雨、饮食起居,在作者眼里都浮上了一层古朴的气韵。作者在普通的、司空见惯的风俗里,体味到了人间的美味……”(《鲁迅与周作人》)

(王川 济南 联合日报社 250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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