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　景

一

27岁时，我认识了金志向。他是有妇之夫，厅级干部，大我十九岁，儿子在新西兰读书，夫人开公司做生意。家庭美满，年年被市里评为“五好家庭”。

认识他时，我身边已有相爱多年的男友，男友对我呵护备至，可是，和金志向好了后，我对男友就一点感觉也没有了。

我不能对男友说出离开他的理由，男友也想不通是为了什么。要知道，分手的前一个月，我还跟男友回老家看过他的父母，当时老人已有了谈婚论嫁的提议。

男友红着眼圈问我：“你是不是得了病，还是被人欺负了?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对你有什么想法的。”

我能说什么呢?我说我爱上了一个老男人，做了别人的小三。

世人都以为，像我这样的女人，一定是图对方的钱财，可这样的故事，对我并不合适。我是真心爱金志向，说不出的眷恋和温情。

我们是在一次记者招待会上认识的，我是在台下传递话筒、招呼记者的工作人员，他则是坐在台上侃侃而谈的那个人。会议结束后，大家一起去餐厅就餐，我将自己的包落在会场上了，匆忙返回去取，却没想到，会场已空，只有他一个人坐在第一排，正在沉思。

听见我踢翻椅子的声音，他立刻转过了身。和刚才台上神采奕奕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此时的他，显得那么疏落孤单，眼神恍惚。

我虽和他在一个系统工作，但远远挨不上边。平时他是我们仰慕的大领导，能走近五十米几乎都不可能，而他这个样子，让我又怎么会不紧张呢?我低了头，红了脸，仿佛看到了自己不应该看到的一幕。我说，我是来取我的包的。

我用手指了指座位，他终于看到了。他拿了起来，送到了我的手里。我仓皇而逃，没走两步，听见他在后面喊我，让我停一停，跟他一起去餐厅。

在电梯里，他突然转向了我。用手指着我的包说：“很好看啊。”

我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夸包好看，但他说出这话后，我似乎也就意识到事情有了变化。我举起了包，问他：“你是说它好看?”

我笑着，他也笑了起来，他走到了我的身边，一只手抓住了我的包，顺势就将身体靠了上来。我们接吻了。

二

“轰”的一下，我们就这么被点燃了。我们俩就像傻乎乎不管不顾伸出手的一对孩子，伸向了一个身边最近的人去摘采温暖。它来得仓促，却燃得尽兴。他的吻，让我抖个不停……

和男友分手，我没有告诉金志向。在我的心里，还有着小小的自尊，因为打一开始，我可能就比谁都清楚，我和他，注定只能相交在人生的某个点上，我们没有天荒地老的可能，也不会有更多的交叉。他有他的事业，他的家庭，那也是他多年辛苦打拼出来的，为我而放弃所有，不仅于他不现实，让我也会不忍心。

我明白我将会扮演的是什么角色，一个藏在黑暗中的女人，一个只能为他做出牺牲的女人。

我不能一边保持和男友的关系，一边再和他卿卿我我，这对男友不公，对我自己，也会是一种折磨。

以后的故事，和很多男女的故事并没有什么大的不同。在疯狂的爱情中，无论什么，都充满了浪漫、光彩与激情。他感谢我给了他第二次生命，说自己正处在人生惶惑、困窘无助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他一直陷在一种冥空的状态，生活似乎有点把握不住了……

他说这些，我是相信的，因为那天，我看见了他内心最为软弱的一个瞬间。如果不是那个瞬间，也许，我们还走不到一起呢。

而我呢，他又带给了我什么?

很多的关爱、恩宠，还有令人骤然成熟、信心倍增的勇气。

这一年的时间，过得飞快，既快乐又疯狂，我没有体会到一点不妥。他的心，在我这里，我能切切实实地感觉到：我的心，也无时无刻不牵挂着他。只要有空，他就会跟我在一起，他推掉了无数的应酬。虽然每天晚上，他都会回家，但我并不难过。

满满的爱情，让人顾不上想东想西。我们顾不上问问对方的未来或现实困窘，顾不上对自己的朋友亲人解释自己为什么情绪这么激越，顾不上形容日渐消瘦精神却日渐焕发……

除了谈情说爱，我们几乎已经顾不上任何事情了。他去南京开会，会议两天，会拖十天才回单位。剩下的时间，关了手机，和我在杭州玩……

一年过后，我们最幸福的时候，心里也会突然感到难过，难道会有那么一天，我们两个人，也和许多婚外情人一样，走到陌路的那一天?

他怎么想，我不知道，但我的心里，却是无法忍受。我脑子里，最先想到的，就是如果一个女人真的爱一个男人，她为什么不可以为他走上祭坛?

三

金志向曾无数次对我说过，他不可能离婚。因为家庭建立时间太长，聚合起来的能量太大，一旦摧毁，就像原子弹爆炸，方方面面，伤害太大。

我理解他。因为毕竟从开始，我就没有想过要介入他的家庭。

但大意失荆州，2008年夏天，我和他一起去青岛，飞机晚点。我靠在他的怀里，手放在他的胸口，坐在候机厅里。突然，我仿佛看见了两三个同事，他们从我们身边匆匆走过，去的是另一个地方，但一刹那，我和他的心脏，似乎都停止了跳动。

我不知道他们看见了我们没有，因为他们很快就走远了。

但我们的故事，突然就起了变化。

我和他，从那以后，总是能时时感受到异样的眼光和话语。终于有一天，我听到一个女朋友在问：“听说你们那个金志向同志，找了一个年轻的小情人?”

没几天，他就找到我，主动对我说，让我加入到他的家庭生活当中去。他说，只有这样，他的妻子、同事、朋友，才不会怀疑我和他有什么不正常的关系。他还说，确实已经有人在背后嘀咕了，这些话，会影响他的事业，也会影响他的家庭关系，最主要的是，对我的未来也不好，“毕竟你还是一个大姑娘，你还得有你的未来，不能因为我不考虑自己吧，而且，我也不能那么自私，我也得为你着想啊。”

说到为我着想，他是很多次地主动说过要给我的工作提供一些好处。但无论是钱，还是升迁，我都拒绝了，甚至比较贵重的礼物，我都不会要。原因很简单，我爱的是他这个人，我希望我们之间，无论将来怎样，即便是回忆，都能保持最纯净的感觉。

他说：“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

那时，我已经调到了他的单位，虽然是一个普通员工，但工作的接触显然多了起来。他第一次向他的妻子介绍我，就是在单位的一次晚会上。这之前他告诉过我，要多讨好一点她，她看起来盛气凌人，其实内心并不强大。只要我肯恭维她，她还是很好相处的。

那次，他特意将我带到了她的面前，向她提起我的名字。金志向的妻子，四十多岁，微微发胖，不怒自威，听人说她公司经营得不错，很有一些霸气。听到我的名字，她眉毛扬了起来，脸上的表情起了变化。这时，金志

向笑了起来，带着调侃的语气说：“是啊，她就是人们说的，和我有什么关系的那个女孩子，你看她像吗，这么年轻，人又单纯，所以呢，我特意叫来跟你打个招呼。”

他的话语，立刻也唤醒了我的身份。我明白，这个时候，我一定是要勇于做戏的，甚至，还有了希望能向金志向证明什么的想法，我亲热而有礼貌地对他的妻子打招呼，夸奖她的穿戴，赞美她的相貌，还问起他们的孩子。

她从开始的矜持和骄傲，渐渐放下了架子。我能感觉到，我和她这一刻的对话，吸引了很多同事的目光，我突然明白了金志向的目的。

四

从那以后，我就开始经常出入金志向的家里。他妻子真是一个奇怪的女人，竟然会对我说出一见如故的话来。我陪她打牌，转商店。还陪她去看话剧。

和金志向的约会，显然少了起来。他是在避风头，也是为了让我能和他妻子的交往更安心一些吧。

终于有一天，是个周末，我们一起上街回来，已经到了傍晚。金志向的妻子一定要让我在她家里吃饭。我们两人简单地煮了一些方便食品，却没有想到，在外面加班了一天的金志向，突然开门进来了。

见到餐桌旁头顶着头、一边说话一边吃饭的我和他妻子，他的表情，多少有些惊愕，但很快他就掩饰住了。他走到炉灶边，说自己也还没有吃。

这时，我和金志向的妻子，同时做了一个动作，我们一起跳了起来，嘴里说的话，一模一样：“我来给你做点吧。”

天哪，空气仿佛在一刹那凝固住了。同时凝固住的，还是我们三个人的表情。我简直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脱口而出这样的话来，而金志向的妻子，快速而凌厉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着说不出的复杂况味。我立刻自我开涮：“哎呀，我是真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金志向走到房间里去换衣服了，他妻子忙着打鸡蛋，下饺子。一会儿，金志向走了出来，他妻子也端着饭走了过来。

坐下后，她对我笑了笑，看着金志向说：“我呀，心里一直有个想法呢，今天正好你们都在，说给你俩一起听听。”

她拿筷子，点了点我，说：“这闺女人不错，长得也好。年龄不小了，你说，我们把她介绍给你侄子怎么样?”

她并不着急看我，而是死死盯着金志向。金志向嘴里咬着一口饺子，烫得哈了一口气，缓了缓，抬头看着她，眼里露出欣喜来，“真有你的，不错呀!”

说完，又看着我：“我那个侄子，人很好的，名牌大学毕业，长相也不错，就是个头有点矮，但也比你高，比你大一岁，怎么样，你愿意见见他吗?”

不待我回话，他的妻子已经开始拨起了电话。

金志向望着我，我到此刻，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却眼神坚定，表情坚决，一副我必须这样做的样子。他说：“放心吧，他是个好孩子。”突然又放低了声音：“至少，我了解他。只有这样，我们也才能经常在一起啊。”

不不不，我眼泪都快冒出来了。

无法讲述的悲哀和痛苦，一刹那，就这么涌上了心头。我明白金志向在想什么，他只是要找一个替罪羊，来收拾这个破摊子啊。对我，他可能是有爱的，但他最爱的，还是他自己。

而我，那种一心渴望献祭的心理，在这个时刻，多多少少，都有点可笑吧?

当着他们的面，我只是微微笑着，什么也没有说。却在借口去洗手间时，坐在马桶上，狠狠落了一会儿眼泪。而那时，客厅里面的谈兴正浓，传到我耳边的，是金志向妻子轰隆隆的笑声。

那天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金志向的妻子。

而金志向，说来也怪，竟再也没有主动约会过我。我们已经形如陌路，整整九十四天!

他一样意识到了，将我拉进他的家庭、为我介绍对象，对我是多么的不公，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卑鄙、更蚀骨的伤害了吧?

现在，我相信，爱情的样子，是有很多种的。可以疯狂，也可以勇敢，但如果一开始就拿自己当成了祭品，注定只会受到伤害。

其实，爱情还有另一种样子，那是自然、干净、融合、快乐的表情。

只因它不够煽情不够作秀，才轻易被人忽略了吧?

编辑尤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