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从《枕碧楼丛书》看沈家本的藏书观和藏书

2009-03-27

文物天地 2009年2期
关键词:钞本原书四库

陆 昕

沈家本先生不仅是蜚声中外的法学家,而且也是一位藏书家。民国二年(1913年)约在四月,他亲手编订整理的《枕碧楼丛书》终于完稿,其在《自序》中论述刊书原因时讲到:

天下之物,以有用于世为贵。……今夫书,物之至贵者也;藏书,又名之至贵者也。挟至贵之名,储至贵之物,天下称之。而其病则有二焉。一失之贪多。贪多则鉴别不精,真伪杂糅。……一失之固秘。固秘则孤本旧钞视为希有什袭,惟恐有失,不以示人;即或著诸目录,以炫他人,而原书则废之深宫严宇之中,虽至友亦不获一睹,此正所谓有用之物,置诸无用之地者。

夫书之用,可以考古制、征故事、决群疑,……窃谓藏书之家有二便焉:举藏本之精要者,叙厥源流,编成目录,风行于世;好学之士,得就目录中择其所必用者,岂代移写,不惮烦读,力任钞胥,由是一家之书可变而为数家之书,流传遂广。……此其便一也。……若数卷之书,以至十数巷之书,算字无多,工尚易,一付剞劂,则孤者不孤,秘者不秘,……此其便二也。夫私诸一人,不若公诸天下人,此理之显然者也。私诸一人而设遇刀兵水火之劫,归于无何有之乡,虽欲私之而不可得,此事之难料者也。则何若公诸天下,或此亡而彼存,或彼亡而此寸,犹可希冀长留于天壤,岂非幸事哉!

余抱此愿久矣。厌戌、辛亥之年,始捡旧藏钞本,陆续付刊。初意仿知不足斋之例,分若干集。世变猝来,此事多阻,蹉跎岁月,仅成此编。凡得书十=种,皆旧钞本世所罕见者,庶以免固秘之病。龄绩神衰,庚续无力,故存此虚愿而已。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七十四叟沈家本。

由此可见,沈家本认为藏书是一项高尚的爱好,一种珍贵的享受。而藏书的最大乐趣和最终目的是化私为公,并对传统藏书家的贪多和秘藏提出了批评。并认为:“以一人好书之心,推天下人好书之心,”才能“其心至公”。刊刻自己的藏书,可使秘籍化身千万流布人间,以嘉惠士林沾溉学子, 《枕碧楼丛书》正是这一主张的实践。

《枕碧楼丛书》所刊12种书为:

1、《南轩易说》(倦圃曹氏旧钞本)

2、《内外服制通释》(绣谷吴氏旧钞本)

3、《刑统赋解》(昆陵董氏钞本)

4、《粗解刑统赋》(璜川吴氏钞本)

5、《别本刑统赋解》(此本从上本分出)

6、《刑统赋疏》(江阴缪氏钞本)

7、《无冤录》(朝鲜钞本)

8、《河汾旅话》(旧钞本)

9、《河南集》(日照许氏钞本)

10、《花溪集》(日本钞本)

11、《来鹤亭诗集》(四库馆原本)

12、《玉斗山人集》(四库馆原本)

下面对各种钞本所涉及的藏书家和有关史实作一简要考证和介绍。谬误之处,尚祈方家不吝赐教。

第一种《南轩易说》倦圃曹氏旧钞本

考:曹溶(1613~1685),字洁躬,一字秋岳,号倦圃。浙江秀水(今嘉兴)人。明崇祯十年进士,官御史。入清历任户部侍郎、广东布政使等。

曹溶为清初藏书名家,与钱谦益等人友善。曹溶曾撰有《流通古书约》《流通图书约》,为中国藏书史上极确影响之文献。其藏书处名“静惕堂”,撰有《静惕堂书目》二卷。

第二种《内外服制通释》绣谷吴氏旧钞本

考:吴焯(1676~1733),字尺凫,清钱塘(今杭州)人。以家有古藤,花开时垂如璎珞,遂筑亭名为“绣谷”。吴焯喜聚书,凡宋元善本及旧钞旧校,若饥渴于饮食,求必获而后已。藏书处名“瓶花斋”,聚书万卷,名重一时。

第三种《刑统赋解》昆陵董氏钞本

昆陵董氏,乃近代藏书名家,曾任司法总长的董康。

考:董康,字授经,又字绶经、绶金,号诵芬室主人,江苏武进人。武进,汉称毗陵,或作昆陵。董康,光绪进士,曾任法律馆提调、刑部主事、大理院推事。人民国后历任大理院院长、司法总长、财政总长。

董康除以中国古代法律见长的法律研究外,更以藏书和刻书著名。藏书处名“诵芬空”。所刊丛书名《诵芬室丛刊》。其题跋多属“昆陵董康”。此钞本为古法律书,正为董氏所擅长者,故推断此书应为董康钞本。

第四种《粗解刑统赋》璜川吴氏钞本

考:璜川是氏,名志忠,字确堂,号妙道人,江苏长洲(今苏州)人。居涣川望信桥遂初园,牛卒年、仕履皆不详。

吴志忠与同郡著名藏书家黄丕烈、顾广圻相友善,长于目录版本之学。又喜刻古人手钞未刻之书,意恐其湮灭,故广为流传。其所刻书大抵以经义为多,故总其名曰《经学丛书》。其自撰之《璜川吴氏经学丛书源起》叙吴氏世代藏书之源流。

第五种《别本刑统赋解》

此本从上本分出。

考:此即从第四种《粗解刑统赋》中分出之本,盖一书一分为二也。

第六种《刑统赋疏》江阴缪氏钞本

考:缪荃孙(1844—1919),字炎之,一字筱珊,晚号艺风,江苏江阴人。光绪二年进士,曾任翰林院、国史馆编修,后任江南图书馆和京师图书馆监督,为南北两大图书馆的创建人之一。

缪荃孙学识渊博,著述宏富,藏书名动天下。藏书处名“艺风堂”,藏书约十万余卷。著有《艺风堂藏书记》八卷、《艺风堂藏书续记》八卷、《艺风堂藏书再续记》二卷。

第七种《无冤录》朝鲜钞本

朝鲜钞本,亦称高丽钞本,我国藏书界多重之,其因有二:一是朝鲜钞本抄写认真,校勘严谨,错讹很少;二是底本选择精良。朝鲜钞本所抄中国古书,多择其时代较早,内容完整,版刻精良者为底本,有许多书中土早佚,幸赖朝鲜钞本流传。或中土虽尚存此书,而与朝鲜钞本文字间有异同,司知朗鲜钞本所据为另一祖本,二书对校,能更接近原书风貌,故世多重朝鲜钞本,将其列为善本。

第八种《河汾旅话》旧钞本

我国藏书界极重旧钞本。旧钞本的价值关键在一“旧”字。但旧到何削为佳,此与时代相转移,与时风相进化,其中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由此牵涉到藏书中的专门领域,不赘述。

第九种《河南集》日照许氏钞本

考:许翰(1797~1866)字印林,一字元翰,日照县人,国子盥生。曾主讲渔山书院及琅琊疏远、奎峰书院等处,为当时著名学者。

第十种《花溪集》日本钞本

日本钞本,我国藏书界甚重之。原因有三,其二与高丽钞本同,不赘述。后一是日本文化深受中国文化影响,中国官府也曾大量向日本官府赠书。同刚,我国民间商人在与日本人的贸易中,书籍与茶叶、生丝等一起,都被视为重要货物。由此,口卒拥有保留了许多中国书籍。而且,日本相对中国来说,战争年代较短,动乱时期较少,故书亦较少受战火动乱波及。日本又有宗教财产一说,即寺庙拥有不可侵犯之权利,若有战争动乱,任何一方皆不能把寺庙据为己确。而中国许多古书数百年来,深藏秘锁于寺庙,得到很好的保护,这也是我国藏书界列日本所钞中国古书极为重视的一个原因。

第十一种《来鹤亭诗集》四库馆原本

第十二种《玉斗山人集》四库馆原本

考:乾隆为修《四库全书》,曾数次下诏令各省访书呈送京师,并于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设“四库全书馆”开馆修书。各省进呈之书进京后,入四库全书馆。因所进呈的书属借用的性质,用毕还要退还,所以馆臣将每部进呈之书先抄录一部,并以此为底本再录七部,分贮七阁,故四库全书实有八部。而各省进呈之本则存馆中,以备发还。但实际情况是许多进呈的书未发还给原进呈之藏书家,而留于宫内。后来这些书被移入翰林院并钤“翰林院印”,成为皇家之书,后又因多种变故有许多流散民间。

沈家本所得的《来鹤亭集》序前有“四库全书旧钞本来鹤亭诗集”双行小字,而书后沈家本跋语则为“吕诚《来鹤亭集》九卷,前有朱记一,曰:‘多慧之印。章又有‘翰林院印,盖四库馆所收呈献之原书。提要注浙江鲍士恭家藏本,当亦奉旨发还而本家未经领回者也。”

这里有一个问题,即序前称此书为“四库馆旧钞本”,沈跋称“四库馆所手呈献之原书”,而“书目”后称“四库馆原本”,这三种不同的称呼,哪一个更准确呢?

当然,最准确的是沈跋“四库馆所收呈献之原书”,不仅如此,沈跋还将呈献之原主人也明白无误地点了出来“浙江鲍士恭”,即浙江有名的大藏书家鲍廷博之子,奉父命献书达六百多种,乾隆曾专为此作诗褒奖并赐铜活字《古今图书集成》一部。序前称“四库馆旧钞本”容易使人误以为是四库馆臣得到《来鹤亭诗集》原本后,照样抄录的那一本。至于“书目”后所标“四库馆原本”,原本,则概念更加模糊,不知是四库馆书抄录之本还是进呈的原书。

所以,为使人不生歧异,此书应统一标明为“四库馆藏旧钞本”。一个“藏”字便表明此书为四库馆所藏呈献之原书,而不会误以为是馆臣抄录之本。

《玉斗山人集》无序,亦无“四库馆旧钞本”名目,当无歧异产生。书后申跋曰:“元王奕《玉斗三人文集》三卷。钞本前有‘平江黄氏图书朱记一,及‘翰林院印。为四库馆所呈进之本。”

由此可知,沈家本的这些钞本,皆来自各地藏书家的收藏及域外的遗珍,渊源有自,极为罕见。然而这只不过是沈氏藏书的一部分,或许只是极少的一部分,因为沈氏在《枕碧楼丛书》的自序中说到:“初意仿知不足斋之例,分若干集。”

知不足斋,即上文提到的浙江藏书家鲍廷博的藏书处。鲍廷博(1728~1814),字以文,号渌饮,祖居安徽歙县邑西之长塘,故世称长塘鲍氏。鲍家经商,家饶财资,故书名著一时。所刻书为《知不足斋丛书》,共三十集二百四十种。影响之大,连嘉庆皇帝都派当时的浙江巡抚方受畴来询刻书的情形如何,并发布圣旨赏鲍廷博举人头衔,嘉其刊书之功。在民间,亦群起仿效,有《续知不足斋丛书》《仿知不足斋丛书》等等。

由此可知,《知不足斋丛书》共三十集二百四十种,而沈家本既“初意仿知不足斋之例,分若干集。”可知他的藏书绝不可能只是区区数十百种。只可惜沈氏藏书生前未能编目,身后星散,遂不可踪迹矣。

虽然目录未编,书已星散,然因《枕碧楼丛书》的刊刻,我们今日亦能对沈家本的藏书以一窥十,从一斑窥全豹。特别是沈家本那种藏书不以私秘为乐,而应以有益于天下的读书人,以天下读书人为乐的精神,在今天仍使人感动,使人敬仰,并成为一切藏书爱好者的楷模。

猜你喜欢

钞本原书四库
明宁献王朱权《神隐书》版本与内容述评——兼述华南农业大学藏明初钞本价值
白马和马可以是同一匹马吗
《绥远通志稿·文征》辨误手记
“花部”与“雅部”的融合——富连成藏《群英会》钞本浅议
《皇帝的四库——乾隆朝晚期的学者和国家》简介
论明义所见《红楼梦》钞本的文本史意义——以题红绝句的两处“缺失”为入口
《水浒传》在日本江户时期的传播
四库学研究专辑
关于《髹饰录》钞本与初注者的讨论
合刊抄本 共传四库——记张元济与张宗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