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　月

我对日本最早的认识来自小学地理课本中盛开的樱花。日本是一个崇尚樱花之美的国度，赏樱是日本百姓生活中必不可少的重要组成部分。富士山下樱花开放的美丽景致早已成为日本国的代表。阳春三月，樱花盛开，日本人民认为樱花具有高雅刚劲、清新质朴的独立精神，樱花是有灵魂和灵性的生命体，蕴含着大和民族的精魂，代表着春天的来临。

当奈良、京都、箱根和大阪的樱花盛开时，世界各地的游客慕名而来，只为赞叹它短暂的美丽。日本人拖家带口，在樱花树下唱歌、跳舞和赏花，享受生命的美好，祈祷神灵的保佑，与归来故人的灵魂相会。日文中有个动名词叫做“花见”，意指大规模的赏樱活动，名人赏樱图是日本历史舞台上浓墨重彩的片段：有日本花道始祖之称的嵯峨天皇，开创了观樱之宴的传统；结束战乱时代的日本重臣丰臣秀吉在临死前在京都醍醐寺举行盛大的花见大会，用漫天飘洒的樱花绽放自己的丰功伟业。赏樱已成为日本人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仪式和思想洗礼的典礼。

在资源贫瘠、危机频发、自然生存空间狭小的日本，连代表自然之美的花朵都凝聚着悲凉的伤怀感，承载着日本人扩张强盛的梦想，排遣着日本人的危机感和急迫感。樱花情节和樱花精神影响着每一个日本国民，人们常说日本人是菊花与刀的复合体，我却认为樱花的绽放包容着菊花与刀的复合体，樱花中有菊花的雅致艳丽，凋谢时更有刀的寒意肃杀，含苞待放的樱花是隐忍的菊花，短暂怒放的樱花又蕴藏着冰冷的刀锋。日本人的樱花情节已深深渗透在日本人的血液中，日本人如此看重精神层面的作用，强调精神对物质能取得胜利，将精神层面上升到物质基础之外。强调灵魂的修行可以让人获得超脱的力量，而樱花就是这种日本精神重要的一环。大和民族的荣辱感、忠诚感和舍身为义理的民族特质为樱花精神的实现做了最好的注脚。

在武汉大学赏樱时，听日本留学生介绍赏樱又有七日樱花之说，一年的积蓄只为片刻绽放，隐忍坚毅一直是日本国民性的核心。日本的主流文化是以天皇制文化为核心的皇神思想，神道教、武士道和神社文化，忍耐沉重的表情一直写在日本人的脸上。为了完成理想中的目标，日本人所承受的劳动强度之大、身心痛苦之大、生存压力之大都不得不令人折服，有时甚至达到了自虐的程度。那种感觉就像樱花怒放，虽娇艳但又那样脆弱。为了追求樱花盛开般的绚烂后果，日本人不惜用超常规、超负荷的代价去博取辉煌一刻。日本的剑道中有这么一句名言：我可以让对手无数次刺入我的身体，但却绝不放过刺入对手心脏的那一瞬间。这种隐忍的力量让人可怕、锻造了日本人极端执着、极端认真的个性。欲问大和魂、朝阳底下看山樱。日本人的生死观如同樱花凋谢，为义理而死，为忠诚而死、为荣誉而死，死得壮烈干脆。试举一例，剖腹自杀是战败的日本武士采取的最重要的手段，日本人连剖腹的位置都标示得清楚无疑，用刀锋绞裂五脏六腑，像樱花般香销玉焚，像樱花般用凋零洗刷所有污浊耻辱，用死来完成生命的升华。

当这一个个独立的日本国民个体按照集体本位主义的原则组成强大的集体时，便呈现出如漫天樱花飘落飞舞，我曾在抗日展览馆看过神风特攻队宣誓的照片，那是一张张年轻俊秀的脸，却即将为“玉碎圣战”走上不归路，樱花般雪白的脸上散发出苍白的光。也曾见过二战中塞班岛上的日本原住民至死不投降，一个个跳崖而死，如同樱花飘落大海，让美军惊愕不已。

我还听一个从日本回归的友人说过在日本一条高速单行公路上排队等候着一望无际的轿车，却无一人超车。我更看过在日本的现代化高科技工厂里，无数日本蓝领工人是怎样日以继夜地和机器人一起埋头劳作，机械而高效地创造出畅销世界的高科技产品和独一无二的日本企业文化。

我也学习过战后日本创造经济奇迹的范例，清楚地意识到日本人是怎样日以继夜的忘我工作，东京、大阪的高楼深夜灯火通明、与樱花般的落日相映成趣。

如果说这只是日本国民特征表面化的樱花现象，那么日本文化中的精髓却 日本是个有着鲜明特色的东方民族，生活在日本列岛上的国民成分单一，文化生态环境相对封闭，但他们的文化由中国、英美和本土文化等几种因子构成。他们在几次直接输入了比自身文化先进数百甚至上千年的外来文化，使自身文化发生真正意义上的大跃进，可以说是樱花绽放般的文化升华。

7世纪日本的大化革新，大规模地输入大唐文化，吸收中华文化精华甚多，使日本文化至今都深深打上大唐文化的烙印。走在日本京都和奈良似曾相识的亭楼、庙宇和佛塔下，仿佛梦回大唐盛世。

数十年功夫，明治维新就将日本从一个落后的封建国家转变成称霸亚洲的现代化国家，敢与西方大国分庭抗礼，使日本迅速走上近代资本主义强国之路。日本全国工厂林立，铁路通达，议会建起。天皇穿上了西式制服，女士们穿上了晚礼服，武士们撤掉了佩刀，一支西方化的日本军队转瞬间击败了晚清政府和沙俄帝国两个庞然大物，惊艳全世界。

日本文化是幸运的，能够充分吸收各民族的优秀经验和先进文化，完成自身文化的大幅度跃迁，有力促进自身经济政治的快速发展。日本人凭借自己极强的模仿能力和学习能力，能轻松地越过其他民族费时又费力才能完成的阶段，屡创奇迹，屡挫强敌，屡出精品。但日本文化又是脆弱和矛盾的，在自身不成熟的文化沙盘上又建立崭新的外来文化城堡。日本人仍固执以自己的处事风格和方式应对外部世界的变迁。前段时间看央视关于日本的专题片，一个极致典雅柔美的艺伎在东京银座闪烁的霓虹灯下表演。

樱花盛开，又逃脱不了迅速陨落的宿命。

严月，广西大学文学院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