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志坚

因为撰写一篇有关权力的文章，重新拜读《民主是个好东西》，也接触到某学者针对此文提出的另一个命题，即“民主是个不坏的东西”。尽管事情过去已经有些时日了，我却还是感到莫名其妙，“不错”就是对，“不坏”就是好，说“民主是个不坏的东西”与说“民主是个好东西”岂不是同义反复？然而，尽管人家也说到“民主”这个“好东西”的种种局限，某学者还是以为“不周严”，就是因为他认为“不周严”，才提出“民主是个不坏的东西”的。

对于这两个似是同义反复其实迥然有别的命题，又该作何解释呢？我忽然想到了一个词汇：政治智慧。

某学者曾在就“科学发展观”答记者专访时，说过“政治智慧”这个词汇，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他是以杭州的雷峰塔为例来说“政治智慧”的，他说：杭州有人要重修雷峰塔，有人反对。杭州市的主要领导此时表现出了他的政治智慧：不重修新的，但要维护好旧的。他们为雷峰塔遗迹造了一个铜铸的塔罩，外形就是雷峰塔。两件完全对立的事情，被他运用东方智慧解决了。某学者说的这个“外形就是雷峰塔”的“铜铸的塔罩”，我是见过的，规模宏大，气势不凡，“罩”在其中的“遗迹”显得很不起眼，很难说这只是“维护好旧的”而不是“重修新的”，只是换了一种说法。这种“政治智慧”，三十六计中就有，好像叫做“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所谓“民主是个不坏的东西”，是否就是这种“政治智慧”的具体运用呢？我很怀疑某学者的话只说了半句，没有说出来的那半句就是“民主是个不好的东西”——他不是说，民主与科学会打架吗？他不是说民主也可以选出希特勒吗？将这两句话合起来就是“不好不坏”，不会像“民主是个好東西”那样的“不周严”了。当然，科学与民主，是“五四”运动打出的两面大旗，发展党内民主和人民民主，至今还是我们的目标与任务。这后半句，他是不便直截了当说出来的。

这些年来，“政治智慧”这个词汇的使用频率很高。但只要仔细观察便不难发现，这个词汇只用于有权有势的政界人物，至于普通民众，则不但与“政治智慧”无缘，还往往被认为缺乏民主素质。其实，只要想想一两年前出现在贵州省锦屏县平秋镇圭叶村的那一枚分为五瓣的“史上最牛的公章”，便可知这至少是一个莫大的误解。“史上最牛的公章”之所以“最牛”，因为它“直接把民主指向了权力的分立与制衡”，体现的恰恰是该村村民约束公权力的民主素质以及在实施民主决策、民主管理、民主监督方面的“政治智慧”。

手边有一本日本友人增田涉写的《鲁迅的印象》，是当做“内部资料”印行的，前面贴有一纸“重要说明”，说此书“有一定参考价值，也有较严重的观点问题。……仅供有关领导方面和研究鲁迅著作的参考”，落款为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再看落款后所署之日期，不禁哑然失笑。这是1976年9月，正是“四人帮”的文化专制主义最为猖獗之时。诸如增田涉之类的外国友人有关鲁迅的著述在那时是很难印行的，这一纸“重要说明”，不啻是让它（们）重见天日的通行证。我曾在一篇文章中说：“对于某种干瘪僵化的东西人们普遍不以为然之时，无论外在的行政甚至暴力的禁锢如何粗野，被尘封的人类文明以及新的思想成果，都会变着法子冒出来的。”这种“法子”，也不能不说是一种政治智慧。

但我隐约觉得，这种政治智慧与某学者所说的政治智慧，似也迥然有别。

【原载2009年3月17日《联合时

报·大家副刊》】

●上海市朱大路荐

题图 ／ 领头“雁” ／ 侯石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