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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唐闺怨诗中的冷香烛影

2009-02-06方宜宁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09年1期
关键词:温庭筠王氏李商隐

方宜宁

摘要:以香、帘帏和灯烛这三类意象的的契合写唐代闺情诗离别相思之情。

关键词:灯烛帘帏香意象闺怨诗

“中国诗人极少去吟咏爱的现实,憧憬爱的明天,中国诗人的爱情歌咏大多沉浸于回忆的情调之中。”情爱本为一个永恒的话题,因其美丽、快乐与幸福。然而现实生活是有缺憾的,我们看到的更多是欢爱的短暂易逝,也就是说在现实生活中情感的追寻过程大都是充满艰辛、曲折乃至伴随着失望和痛苦的。与西方爱情诗表现对爱情的勇敢追求,强烈爱慕的普遍现象不同,中国的爱情诗很少直接诉说情爱,多表现恋人之间分离的情绪,含着昔日情事之伤逝的意蕴则在唐诗里中荡漾开来。在以闺情为主题的离情别绪之诗中,灯烛意象分别或共同与帘、香意象组合突出体现了伤逝这个主旋律。它所歌咏的并不是正在发生的或即将发生的,而是已经发生了的而又不再拥有的,或者说一去不返的恋情艳事。所恋的对象、相恋的情事及场景与生活现境有着较大的时空距离。诗人们在咀嚼着消失的往日之恋留下的甜蜜与苦涩的同时,总是喜欢将视线投向往事,将时间引向过去。这样,追念回忆就成了他们经常凭借的方式。如:

白马三军客,青娥十载思。玉庭霜落夜,罗幌月明时。

炉冷蜘蛛喜,灯高熠耀期。愁多不可曙,流涕坐空帏。

——沈祖仙《秋闺》

半踏长裾宛约行,晚帘疏处见分明,此时堪恨昧平生。

早是销魂残烛影,更愁闻著品弦声,杳无消息若为情。

——孙光宪《浣溪沙》

这两首诗表现的是与意中人分离之后的魂牵梦绕的深深相思。诗歌全篇描摹人物居住环境,空间层次分明,从室外到罗幌,从绣帘到烛影残灯,镜头焦点由室外转入室内,人物的容貌和情绪都隐藏在幕后,但我们还是能深切感受到她孤寂的心境。闺中佳人也许是怀念和痛心、也许是悲伤和怨恨。韩愈说:“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人之言也亦然:有不得己者而后言,其歌也有思,其哭也有怀。凡出乎口而为声音者,其皆有弗平者乎。”无可奈何的离情愁绪正是唐代诗人在失落、失衡、怅恨等不平衡的心理的驱使下,借闺情伤逝之诗而鸣。

晚唐时期,闺阁情怀在文士精神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并称“温李”的温庭筠与李商隐,以爱情题材的诗歌和艳丽诗风,在诗苑中开辟出新的境界。温庭筠,作风浪漫,史称其“士行尘杂”,“与新进少年狂游狭邪”(《新唐书》本传)。可算是士人中典型的浪子,这对他的诗词创作都有很深的影响。温庭筠现存诗约三百三十首,其中占六分之一的乐府诗,华美秾丽,多写闺阁、宴游题材。如:

珠箔金钩对彩桥,昔年于此见娇娆。香灯怅望飞琼鬓,

凉月殷勤碧玉箫。屏倚故窗山六扇,柳垂寒砌露千条。

坏墙经雨苍苔遍,拾得当时旧翠翘。

——温庭筠(《经旧游》

“斯人既已矣,触物但伤摧”,这首《经旧游》是诗人对过去一段情事的追忆,层层铺叙,用委婉秀美的词句组成富艳精工的画面,衬托出主人公感情的每一丝波斓。诗人利用精巧的构图将香烛屏影与物是人非的空虚与惆怅的心理活动联系起来,层层展开的景物意象也是人物心绪的流动。人间的万事可以消磨殆尽,而情爱的清香却永远历久弥新。有情人难成眷属的万般无奈在他们的灵魂深处激荡起无尽的思恋和怀想,唤起感怀昔日情事的伤逝之诗。费尔巴哈说:“痛苦是诗歌的源泉,只有将一件有限的事物的损失,看成一种无限损失的人,才具有抒情的热情和力量。只有回忆不复存在的事物时的惨痛激动,才是人类的第一个艺术家。”Ⅲ我们不敢说唐代诗人都是这样的艺术家,但我们可以说,他们的伤逝之诗正是唐代诗人崔护的《题都城南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中的“人面桃花”情结,是爱缺陷的结晶。又如:

月出西南露气秋,绮罗河汉在斜沟。杨家绣作鸳鸯幔,

张氏金为翡翠钩。香烛有花妨宿燕,画屏无睡待牵牛。

万家砧杵三篙水,一夕横塘似旧游。

——温庭筠《池塘七夕》

诗中以情人比之天上的牵牛织女,其景物点染与上诗有许多相同之处。暗淡的烛光在香风里摇曳不息,将光影洒在精致的锦屏之上,烛、香、屏意象之间的关系更表现为一种以心灵感受为线索的暗接隐合形态。相思离怨的迷离在影影绰绰、若隐若现境界中营造而出,浓艳而静谧。

相比之下,李商隐则是心灵世界十分丰富的诗人。他最为感人至深的是写给妻子王氏(王茂元之女)的诗。李商隐与王氏的感情非常好,但是夫妻聚少离多,同时又浸润着辛酸。关于婚前追求王氏的诗,杨柳先生认为具有代表性的是《荷花》、《曲池》等诗,“是抒写婚前大胆追求阶段内心美好的期待和深切的眷恋”。其中《荷花》一诗托物抒情,表达对王氏的相思,情真意切:“都无色可并,不奈此香何。瑶席乘凉设,金羁落晚过。回衾灯照绮,渡袜水沾罗。预想前秋别,离居梦棹歌。”此诗当是作者和王氏游曲江赏荷时所作,诗中以荷香气喻佳人高洁,在灯火下,恍若“凌波微步,罗袜生尘”的洛水女神。方当欢会之时,已先想到愁离别了。“良宵一寸焰,回首是重帷”(《如有》),“故因留半焰,回照下帏羞”(《灯》)则是与恋人相恋的见证,是两情相悦的甜蜜。“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蜡照半笼金翡翠,麝熏微度绣芙蓉”(《无题四首(来是空言)》,“此声肠断非今日,香她灯光奈尔何”(《闻歌》)又是分离两地,相互思念的无奈和凄伤。总体上看李商隐的婚姻是幸福的,遗憾的是结婚不到12年,妻子便亡故。对王氏的怀念延续了他的一生。府主柳仲郢曾有以色艺双绝的歌女张懿仙相赠之举,被诗人婉言谢绝。可以说,王氏以其永远消逝的方式显露自己在婚姻、爱情、家庭中不可替代的位置。痛失知音的诗人感受到透骨入髓的痛,使他本已忧伤困顿的心灵更加凄苦。在妻子亡后的七年间,他把“春蚕吐丝”、“蜡炬成灰”般的挚热忠贞寓托在充满凄艳迷离的幻象和梦境诗里,表达对王氏的追念和悼伤。如:

密锁重关掩绿苔,廊深阁迥此徘徊。先知风起月含晕。

尚自露寒花未开。蝙拂帘旌终展转,鼠翻窗网小惊猜。

背灯独共馀香语,不觉犹歌起夜来。

——李商隐《正月崇让宅》

崇让宅是王茂元在洛阳崇让坊的旧第,李商隐夫妇婚后曾在此居住。王氏亡故后,诗人重回崇让旧宅,看到的只是蝙拂帘旌,鼠翻窗网的荒凉。昔日恩爱夫妻,如今人鬼殊途。漫漫长夜,惟有旧时孤灯透射了生与死的阻隔,伴他回忆无限温馨的过去。恍若隔世的他在枕冷被香中,仿佛妻子犹在,并与之共语。伉俪情深,读之催人泪下。“重衾幽梦他年断,别树羁雌昨夜惊。月榭故香因雨发,风帘残烛隔霜清。不须浪作缑山意,湘瑟秦箫自有情。”(《银河吹笙》)是一个难圆的爱情梦,凝聚着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悲剧情结。以“银河”起兴,表达了离别难合的主题,银河指的是牛郎织女的故事,本身就具有别离的悲剧意味。“月榭故香”,“风帘残烛”的景象,含有比兴象征意味,是虚幻中的爱的追寻与阻隔。那是某种神秘和不可捉摸,某种缺憾与怅惘。而这种景致,是一种特定人生境遇中的失落感,预示了伤逝的主题。

“幸福的人从不幻想,只有感到不满意的人才幻想。未能满足的愿望,是幻想产生的动力;每个幻想都包含着一个愿望的实现,并且使令人不满意的现实好转。”从心理学的机制上来讲,伤逝之梦正是失意文人孤独生命体验的结晶,是明知不可得而又执着寻觅的潜意识体现,留下的是苦涩的追忆。

不将清瑟理霓裳,尘梦那知鹤梦长。洞里有天春寂寂,

人间无路月茫茫。玉沙瑶草连溪碧,流水桃花满涧香。

晓露风灯零落尽,此生无处访刘郎。

——曹唐《仙子洞中有怀刘阮》

魂梦悠扬不奈何,夜来还在故人家。香漾蜡烛时时暗,

户映屏风故故斜。檀的慢调银字管,云鬟低缀折枝花。

天明又作人间别,洞口春深道路赊。

——徐铉梦游三首《魂梦悠扬》

独立寒阶望月华,露浓香泛小庭花,绣屏愁背一灯斜。

云雨自从分散后,人间无路到仙家,但凭魂梦访天涯。

——张泌《浣溪沙》

三首游仙艳情诗都表达了人间仙境睽隔,无路可通,相逢重聚已无可能这一层含义,把双方无限的相思写得缥缈销魂,令人柔肠寸断。在这奇花异香的天上人间,在帘意象下的灯烛光是那么的微弱、幽约、朦胧,潜引着凄迷伤感的旋律。也体现了诗人在几盏灯的微光中求得慰藉与心灵温馨世界的补偿。这就促使他们从关注现实、追求理想,向心灵世界回归。也这给我们带来了一种悲剧性的的审美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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