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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中的炊烟

2009-01-18高若虹

飞天 2009年23期
关键词:公共汽车天安门秋雨

高若虹

起始炊烟只是轻微的左右摇摆

扭着轻灵的身子,如一条银蛇缓慢地游走

更像几株芦苇被涟漪在根部抱住摇着

风渐渐大了,像有鞭子在后面赶着

慌慌张张一路小跑

慌慌张张地搂住迎风飘舞的炊烟

想停下来喘口气

炊烟低下头,弯下腰

想看看是谁突然抱住自己

炊烟不住地左顾右盼

摸索着,翻看着,前倾后仰

风拽着炊烟疾速地刮着

炊烟被延伸,拉长,成为一根线

就要啪一声绷断

只看见炊烟拼了命地想稳住

它蹬住烟囱,弯着身子,弯成一张拉满的弓

和风拔河

风刮得那个强,那个紧

村庄上空的炊烟被风编成辫子

攒在手里揪着,像揪着村庄花白的头发

欲把村庄连根拔起

炊烟抱着头挣扎着

怎么也摆不脱风的绑架

它们中的一些抗不过风

被拽断,被撕裂,就像撕裂的白羊肚手巾

离开乡亲们的头飘走飘远

直到谁也看不见

也有一两缕炊烟,至死把根扎在烟囱里

扎在烟囱下面的炕洞里,扎在连着炕洞的灶火里

扎在吹旺灶火的呼哒哒响的风箱里

听风箱的叮嘱,几缕炊烟弯下腰倾伏在地面

低矮而瘦弱的炊烟,俯下身子

屏着一口气脸色由白变青

大风来临,很多炊烟没有弯下腰

只有弯下腰的炊烟

和一场大风擦肩而过

弯下腰的炊烟,让黄土地一颗提到嗓子眼的心

得到一些踏实和安顿

长在土坷垃上的一棵小草

为不失去那一点湿气

土将自己攥成拳头

这是一种怎样的命运啊

含不了一粒种子,长不出一弯谷穗

可有一株小草

钉子样钉在你的骨头上

那一抹绿,拔也拔不掉

这又是怎样的一种命运呀

上无依,下无靠

得自己照顾自己

可小草独自绿着

细细的叶子独自舞着

连一滴小小的露珠

都不细品,递给了土坷垃

土坷垃总是先举起你

后举起天空

萧瑟的秋风中

我看见你们瘦弱的身躯

竟让天空动了动,大地动了动

那绿也动了动

雨水打不散羊群

雨水打不散羊群

牧羊人不用目光嘶喊

就将它们团团拴住

雨水打不散羊群

它们把在太阳下撕开的伤口

用细细的秋雨缝上

其实不是雨水打不散羊群

是黄土沟壑突然把草坡咬断

其实不是雨水打不散羊群

是黄土坡用沟壑的绳子

将羊群背在背上

你看那牧羊老汉

就是绳子挽紧的一颗疙瘩

秋雨密密的手怎么也解不开

我是自己将自己打散的一只羊

被故乡秋雨的鞭子赶着

才回到久违的羊圈

那牧羊人一声疼疼的喊

喊得我自己将自己打湿

雨水打不散羊群啊

在北京和母亲坐公共汽车去看天安门

来北京打工的第五个年头

母亲从吕梁悄悄地来到北京

悄悄地如一股风刮来的一粒黄沙

静静地落在我租住的门前

九十年代天安门刚刚开放

我带着六十五岁的母亲坐公共汽车

去登想都不敢想登的天安门

我看着裹着小脚的母亲站在汽车里

我不敢叫北京口音给山西方言让一个座

母亲在公共汽车里站着

站得像家门前那棵老槐树

太阳把公共汽车里照得越来越亮

我其实不想让太阳照进来

照亮母亲那大襟袄、黑纽襻

和满脸黄土沟壑的皱纹

不敢说话不敢看人的母亲

用关节粗大的手

七沟八梁的手捏碎黄土梁的手

紧紧抓着横杆

望着玻璃窗外一闪一闪而过的

比窑洞、高粱、土豆好看许多的北京

母亲不敢登上天安门

不敢把鞋上的黄土带上天安门

习惯了弯腰除草捉虫收割的母亲

眼晕得不敢高高地往下看

最后还是从天安门走下来,从下往上看了看

和母亲第一次坐公共汽车

窗外一闪一闪而过的北京拽得母亲的脖子

如风刮过高粱穗似的左摇右摆

十多年过去了母亲已去世

我老觉得还和母亲土里土气地坐在

北京的公共汽车上

车厢里至今仍弥漫着母亲那一身温暖的棉花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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