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　落

成为比尔·盖茨的后代，在许多人眼里是幸运的，一个人，生下来就可以实现一切。

成为比尔·盖茨的后代，是不幸的，因为他们将失去这一切，别人失去的是财富，他们失去的是世界上最大的财富，于是，“首富孩子”存在的最大意义反倒成为一个证明，一个世界上最大财富已经属于世界的证明，而他们以后面对的，将是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人在背后说，他本来可以很富有的……

因此，“首富孩子”有可能成为最痛苦的人，因为他们失去的是世界最贵重的东西，一个人，失去其他人想都想象不到的最贵重的东西，当然有可能成为最痛苦的人。

也因此，下面这个发生在他们内心的自我虚拟对话，也有可能真的发生。而他们也将更明白一个人，应该给这个世界留下什么。

我们用A和B代表他们内心的挣扎。

A：“我如果不失去这些财富，我就会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B：“不，你将面对可怕的人生。”

A：“那种人生很可怕吗？”

B：“是的，你已经没有愿望了，因为许多东西都实现了，你想有名吗？你已经有了，你是最有钱的人。你想有钱吗？更不用说了。想有地位吗？到处都是尊敬的目光。你已经成为一个从想法到实现的生命机器，而不是一个生命；你没有憧憬，因为你不需要憧憬，你想要的东西很快就来；你没有欢乐，因为唾手可得的东西没有什么欢乐；你没有梦想，因为你不需要努力的过程；你没有爱，因为你总怀疑别人是为了钱而爱你。”

A：“被你说的这么低俗，我就是这么一个物质的人？我也可以用那些钱来做慈善，做许多事情。”

B：“是的，你可以，你也可以感受几天慈善的价值，但你不知道那些受苦的人的辛苦，你不知道一个人拼了全力却仍处弱势的那种悲哀，对那种悲哀的共鸣与同情是慈善的基础，最重要的，是体会慈善长久快乐与幸福的基础，只要有了那种深刻体验，你才能有长久的慈善冲动，否则慈善就是一个你购买的东西，很快让人失去热情与快乐。因此对于慈善，你很快就会放弃。”

A：“那我再去创业，像父亲一样。”

B：“有了这些钱，再去创业，你将体会不到任何创业的乐趣，创业的巨大乐趣之一不是看着自己有多少钱，而是看着自己挣的钱每次都比以往多，一个有了一百万的人面对最终能挣一万的事业，他是没有创业热情与快乐的，那么，你已经拥有世界最多的财富，无论挣多少钱你都是上面那个一百万人的痛苦，除非你挣到的钱比你父亲留给你的还多，而这又几乎不可能，你父亲的成就是特定时期拥有特殊才华的人的杰作，你既没有那个才华，也不处在特定时期。”

A：“……”

B：“那么，你是否知道了自己的人生？”

A：“知道了。沒有憧憬与期待，没有爱，也没有真正能持久的梦想，如果那样的话，我真会成为世界上最痛苦的人。”

A：“你的父亲不想留给你一座用黄金打造的生命地狱，想留给你生命的空白以及生命的可能，留给你自己的生命的色彩，要知道，一张纸，如果已经写满了字，而这些字还不是你写的，那它就是一张废纸，生命就是这样一张纸。”

A：“我……明白了。”

B：“那么问个问题，如果你去世，你想留给这个世界什么？”

A：“我不知道会不会捐出所有财产，但我至少知道，我会留给我的孩子我的一生，一个从空白到丰富并且涂满颜色的一生，让他对这个从空白到五彩的过程非常羡慕，然后，他不要我的钱，而只要自己这个从空白到五彩的完整过程，同时，世界，因此受益。”

【原载2008年9月22日《文学 故事报·阅读》】

插图 ／ 张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