曜　诚

从上学的时候起，读名著、也读小小说。读名著是课程，读小小说是消遣。在生活节奏加快的今天，小小说是最快捷的消遣方式和最易消化的精神食粮。看多了，便有了一些比较，比较之一，就是对当代文学和古典文学的叙事语言的比较。自然，当代文学也包括小小说。

把古典文学和当今的小小说放在一起比较，似乎扯得有点远了。但，不管是古典文学，还是当代文学，都有它的传承，都有它共同的地方。其中，叙事就是它们最基本的共同点。

古典文学是要叙事的，当代文学也需要叙事。通俗文学是要叙事的，纯文学也需要叙事。没有事便没有文学的依附体，只是通俗文學和纯文学的叙事方法不一样，而古典文学和当代文学在相对应的文学分类的叙事方法是相同的。

在古典文学中，纯文学是以《红楼梦》为代表的“作家文学”，在此之前的文学作品，如短篇小说集《三言两拍》、长篇小说《三国演义》、《水浒》、《西游记》等文学作品，应该叫“传奇文学”或“英雄传奇”，跟今天“纯文学”相对应的术语，是“通俗文学”。当代的通俗文学，也有标榜“传奇文学”的。“古典”和“典”，是“经典”之意，是同类著作中的代表作或“开山”之作，以通俗文学来界定经典名著，似乎有贬低经典作品的嫌疑，其实不然。“通俗文学”是相对于“作家文学”、相对于“纯文学”而言的，这是“纯文学”、“作家文学”问世之前的一种文学现象，它体现的是两种不同的叙事语言和叙事风格。像《三国演义》、《水浒传》这类作品，属于英雄传奇，是通过对民间流传最广、也最有传奇性的人物的人生故事的叙述来完成的。不用说《三国演义》和《水浒》中的人物都是出现在历史上的英雄，就连《西游记》这种几乎是完全虚构的作品，仍然属于传奇文学。这种传奇不仅仅是虚构出来的人物和故事的新奇，更重要的是书中描写的仍然是英雄的传奇故事，师徒四人经历千辛万苦到西天取经，本身就是一种英雄的壮举。这类早期的文学作品，用的是叙述语言，它的功能是以叙述故事为主，通过叙述故事，来推进情节的发展。人物的形象、人物的性格都依附在对故事的叙述中、依附在故事的发展中。在古代的作品中，作家并没有像今天塑造人物形象这样明确的创作目的。他们的目的是通过人物的活动，通过人物的言行来叙述历史事件，记述事件发生的始末的。如果离开了事件中的人的活动，离开了人物形象，历史事件就会模糊在枯燥的历史记述中，就会随时间的推移，淡漠在人们的记忆里，最终淹没在历史记录的文字里。这样的叙述方法，最早源于《春秋》、《左传》，《春秋》是单纯记录历史事件的史书，文学很简单，只有年月日和事件本身，时间不长，人们就已经很难搞清楚、也很难说清楚《春秋》所记的具体内容了。《左传》就是以生动的人物形象注释、再现了被人们淡漠了的历史事件的来龙去脉。这种再现，不能排除民间传说和作者想象的因素在内。正是由于这些想象的再创作，给那些枯燥的历史赋予了鲜活的人物形象，使人们永远记住了发生在那个时代一幕幕惊心动魄的历史事件的来龙去脉和那些事件中的人在事件中的表现和作用；也正是由于这些想象的因素在内，在中国的历史上，在那个特殊的历史时代，永远活跃着一群活的历史人物在向后人讲述着一幕幕的历史故事。如果没有这些想象的因素在内，《春秋》即使不是死了的历史，起码也没人能知道所记的是什么内容了。《左传》的文笔，影响了后代所有史书的叙事方法。如果离开了人，便没有了事，离开了事便没有了人，人和事相辅相成，在对人物的叙述中，记下了那些历史事件，读者在阅读对这些经过再创作的叙述中，记住了发生在历史上的那些事。在古代，写人是以叙事为目的的，它是叙事的一种方法，《三国演义》把这种叙事方法推向了极致，它不仅充分利用了以人叙事的方法，在叙述历史事件的过程中，为了突出人物形象，给人物活动拓展了无限的空间，甚至有些人物的活动已经突破了历史事件本身。如《空城计》一节的描写，把当时身处千里之外的两个主帅拉到了城上城下，突出了一生谨慎的诸葛亮在危险中的大智，也突出了司马懿性格的多疑。又如关羽死后灵魂不散，在空中叫喊“还我头来！”经一个高僧的点化，才安于天命。像这样的事，生活中是不会发生的，通过对关羽这一笔的描写，极大地丰富了关羽的性格。正是由于这种描写，让读者在历史文化的层面上去认识这些人物，这些人物也就有了更深层的文化内涵和思想内涵，人物的形象也会更丰满、更鲜活。《三国演义》的原名叫《三国志通俗演义》，它是对《三国志》的丰富和补充，是对《三国志》人物形象的拓展。当我们在读这本书的时候，通过一个个人物形象的活动，记住了那个时期发生过的一件件惊天动地的历史事件，通过对这些历史事件的叙述，让读者记住了活动在这一时期历史舞台上的人物和这些人物创造的历史。中国几千年的历史，没有哪个人能比三国这段历史记得更清楚，没有哪个人能比三国时期发生过的历史事件记得更准确，这都因为《三国演义》对三国这一特定历史时期叙事、都因为《三国演义》中那些人物形象的作用。

叙述语言的特点，不仅能阅读，在阅读过程中欣赏人物的形象，更重要的是抛开文本还能口头讲述。在古代，识字的人是少数，有阅读像《三国演义》、《水浒》这种大部头著作的人更少，但知道三国人物、三国故事的人却很多，知道梁山人物、梁山故事的人也很多，这都有赖于作品叙述语言的功能造成的结果。（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