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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家现象与吴泰的画

2006-05-02杨小彦

收藏·拍卖 2006年4期
关键词:古意吴氏吴子

杨小彦

我在观看吴泰的画作和他的自述时,注意到了一个现象:他父亲拒绝让他去美术学院读书,而是在自己的指导下,通过临摹古人的作品来学习绘画。今天,当吴氏父子的绘画频繁出现在各种展览和拍卖会上时,当不断有人用“高古”、“传统韵昧”一类的字眼形容他们的风格时,甚至,当有人断言,吴泰的父亲吴子玉为硕果仅存之传统水墨画大家时,我就想起了拒绝就读美术学院这件事。

为什么要拒绝就读美术学院?显然,在吴子王看来,美术学院学不到他所以为的传统。吴子玉对传统之坚定,在这一点上看得清清楚楚,他对此也从不怀疑,否则不会自我成就。我相信,吴子玉年轻时选择了传统的习画之路,大概还是比较容易获得周围支持的,因为那阵子传统氛围虽然已弱,但传承还在。但他不让自己的儿子去美院,对于年少的吴泰来说,却是冒险。原因在于,经过几十年的革命,传统几乎荡然无存,一个人呆在家里,通过临摹古画学习艺术,那真是空谷足音的事。那阵子支持吴家的,是几个传统功力极深的老人,这些老人家已经功成名就,赞赏古典知识是他们人格的一部分,早已获得公认,对此无须承担风险,反而会更让人向往。但年轻的吴泰从老而学,就意味着他要和所谓的美术界隔绝,要拒斥所谓的“现代美学”。这种选择,真是要有信仰之心,才能做到。

的确,从吴子玉的各类作品来看,他的传统功力之深厚自不待言,人们可以从中见到画家对传统绘画的深入理解,而这种理解,显然和长期浸淫在传统中的积习有关。从历史来看,大凡在技法与精神上承接大家的艺术家,无不具有长期临摹的经历,甚至从临摹而成为鉴赏大家。如明代董其昌,不仅留下了遵从某家笔意的诸多大作,而且,在精鉴画品辨别雅俗方面,不愧为一代宗师。他所创立的“南北宗论”,成为中国美术理论中继谢赫“六法论”之后,影响后世至巨的又一宏论,至今仍为治传统画论者所津津乐道。吴泰遵从父道,从研究传统入手,宋元明清,依次体会,工笔写意,精心描摹,终至成就了今天的业绩,也塑造了眼下的风格。而其起点,就在于拒绝美院体系,尤其是美院的国画教育体系。

本来,学习绘画就是从临摹入手。临摹而入死理,是为匠人;临摹而出新意,则为大家。不仅出新意,其作还成为传世摹本,为后人发扬光大,那就是一代宗师了。一部美术史,这样的例子,可以说比比皆是。一直延续到近代当代。所谓“文人画”的最后“四大家”(郎绍君语),吴黄齐潘(吴昌硕、黄宾虹、齐白石和潘天寿),无一人不是如此。但是,自从西方绘画进入中土,写实主义成一时风气之后,这一传统的学习方法,就受到了重大打击。特别是20世纪20年代,中国出现了依照西方模式所建立的美术学校,引入西式教法,提倡面对实物的写生,基础课画石膏,素描课画人体,色彩练习出外画风景,结果传统临摹习气渐成“糟粕”,以至气息奄奄,不复当年。“文革”后首先被人广泛称颂的四川的石壶(陈子庄),就经历了漫长的寂寞岁月,死后才为世人所知。他的画颇有文人旨趣,写味十足,在“新山水画”的时尚当中脱颖而出。20世纪80年代中,在李可染的扶持下,黄秋园从一个业余画家突而成为一代大师,其笔墨功夫也成了那个时代的美术神话之一。在广州,吴氏父子三人,长期浸淫在传统之中,熟悉古典技法,不染当代习气,其人其作,也算是奇迹,愈到当下,就愈成为一时之美谈。

从大的氛围来说,传统几成稀有之物,好不容易存留那么几个,自然引起关注。从美术教育来说,吴氏弃现代而追传统,从临摹中学习,留存古意,恰恰证明美术学院国画的教育体系,已经大异于传统,无法造就像吴氏这样的入材。对比而言,吴子玉的坚定选择,以及他的子女的先后成材,就不得不成为一个现象,而为研究艺术的学者所关注。

那么,在吴子玉的选择和吴泰的成长当中,最关键的一个词,在我看来就是“隔绝”(比“拉开距离”更甚)。处在现代教育风气影响之下的美术学院,不管如何强调传统(如中国美术学院),也无法做到真正的隔绝,以至洁身自好,纤尘不染。只有像吴泰那样,不进美院,只在古画当中讨生活,才能名符其实地达到隔绝的目的,而留下悖于流行趣味的样式。这一点在吴泰的画中,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无须笔者多言。

很难想象文学上的隔绝而能成就大家,但绘画却可以。历史和现状已经说明这一点,否则人们不会追慕吴氏父子的绘画。但是,细读吴泰两篇论及绘画观的文字,我又对“隔绝”这个词产生了疑惑,因为,在他的文字中,不仅行文浅白,而且还夹杂着不少“现代”的审美内容,其中最重要的是对“景物”的重新定义与热烈渴慕。这一点落实到他的画中,便使自己区别于其父的艺术。

在《自述》中,吴泰描述了他对少年学画时的课室外面两座青山色彩变化的体会,他说,眼前的山水“充分印证了田园山水诗、宋人山水画及石涛、龚半千等人所描绘的景物的真实性,明白了国人对实景描绘再创造过程及其艺术的魅力之所在,领悟到中国画写生与用笔技法之间的奥秘”。这段话和黄宾虹说的“从来只说江山如画,而不说画如江山”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不那么简练有力。吴泰的论述从眼前的青山开始,却反复强调古画的重要性在于它“印证”了实景的意义,而不是相反。

对比吴泰的绘画,他的文字缺乏古意,这是否可以说明文字和图式的区别?更深一层说,这透露出吴泰的双重性他的学画经历是在“隔绝”状态下完成的,而他的文字经历却紧扣当下习气,无法“隔绝”。这种双重性同样呈现在他的作品中,那就是古意的趣味和现代实景的个人组合,尽管这种组合是有选择性的。如果我的这个推论成立,那就说明,尽管在图式教育上吴泰处于“隔绝”之中,但他的生活环境却无法把自己与现代“隔绝”,他也需要对眼前的生活发表议论(绘画也是一种“议论”,视觉的“议论”)。这个过程表现在对“成熟”的理解上。二十八岁以前,吴泰以临摹为主,基本是“隔绝”的。然后,“古意”初具,他开始对“眼前实景”(也可以说是心中实景)发表个人的视觉议论(参见他的《自述》)。如果吴泰的画只是让人想起石涛甚至倪云林之流,我想他是不会甘心的。他希望别人看出他的意图,那就是在“古意化”(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叫“纯朴与宁静”)的同时,能带出一份清新,而不是泥古。吴泰能工笔,善精描,山水、花鸟、人物、骏马无所不能,笔墨见传统,图式有源头,而不失规矩,不是那种狂野之徒,更有绝于类似董其昌所痛斥的“伪逸品”的假文人画,以为涂抹几笔,就可以成家立派。对于这类野狐吴泰的艺术不失为一副清醒剂。总体来说,吴泰的艺术仍在发展当他已经有了一个独特的开始,有了目前的成就。临古而不泥古,用传统诗意的眼光来看待现实生活,这在他的作品中也已经得到证明。但绘画艺术还可以有更高的追求,更个人化的表达,更广阔的视域,更令人振奋的力量。幸好吴泰还年轻,空间很大。李可染说,成大师者,要长寿。李可染之所以这样说,只证明绘画艺术需要用一辈子来追求,活到老,画到老,成就如何,方能知分晓。

2006年3月15日中山大学康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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