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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白石先生轶事

2005-09-28

鉴藏 2005年3期
关键词:棺材老先生

启 功

齐白石先生的名望,可以说是举世周知的,不但中国人都熟悉,在世界各国中,也不是陌生的。他的篆刻、绘画、书法、诗词,都各有特点,用不着在这里多加重复叙述。现在要写的,只是我个人接触到的几件轶事,也就是老先生生活中的几个侧面,从这里可以看到他的生活、风趣,对于从旁印证他的性格和艺术特点,大概也不是没有点滴的帮助吧!

我有一位远房的叔祖,是个封建官僚,曾买了一批松柏木材,就开起了棺材铺来。齐先生有一口“寿材”,是他从家乡带到北京来的,摆在跨车胡同住宅正房西门窗户外的廊子上,棺上盖着些防雨的油布,来的客人常认为是个长案子或大箱子之类的东西。一天老先生与客人谈起棺材问题,说道“我这一个……”如何如何,便领着客人到廊子上揭开油布来看,我才吃惊地知道了那是一口棺材。这时他已经委托我的这位叔祖另做好木料的新寿材,尚未做成,这旧的也还没有换掉。后来新的做成,也没放在廊上,廊上摆着的还是那个旧的。客人对于此事,有种种不同的评论,有人认为老先生好奇,有人认为是一种引人注意的“噱头”,有人认为是“达观”的表现。后来我到过湖南的农村,才知道这本是先生家乡的习惯,人家有老人,预制寿材,有的做出板来,有的做成棺材,往往放在户外窗下,并没什么稀奇。那时我以一个生长在北京城的青年,自然不会不“少见多怪”了。

我认识齐先生,是由我这位叔祖介绍的,当时我年龄只有十七八岁。我自幼喜爱画画,这时已向贾义民先生学画,并由贾先生介绍向吴镜汀先生请教。对于齐先生的画,只听说是好,至于怎么好,应该怎么学,则是茫然无所知的。我那个叔祖因为看见齐先生的画大量卖钱,就以为只要像齐先生那样的画便能卖钱,他却没想,他自己做的棺材能卖钱,是因为它是木头做的,如果是纸糊的即使样式丝毫不差,也不会有人买去做秘器;即使是用澄心堂、金粟山纸糊的也没什么好看,如果用金银铸造,也没人抬得动啊!

齐先生大于我整整50岁,对我很优待,大约老年人没有不喜爱孩子的。我有一段较长时间没去看他,他向胡佩衡先生说:“那个小孩怎么好久不来了?”我现在的年龄已经超过了齐先生初次接见我时的年龄,回顾我在艺术上无论应得多少分,从齐先生学了没有,由于先生这一句殷勤的垂问,也使我永远不能不称他老先生是我的一位老师!

齐先生早年刻苦学习的事,大家已经传述很多,在这里我想谈两件重要的文物,也就是齐先生刻苦用功的两件“物证”:一件是用油灯纸描的《芥子园画谱》,一件是用油竹纸描的《二金蝶堂印谱》。那本画谱,没画上颜色,可见当时根据的底本并不是套版设色的善本。那一种多次重翻的印本,先生描写的也一丝不苟,连那些枯笔破锋,都不“走样”。这本,可惜当时已残缺不全。尤其令人惊叹的是那本赵之谦的印谱,我那时虽没见过许多印谱,但常看蘸印泥打印出来的印章,它们与用笔描成的有显著的差异,而宋元人用的墨印,却完全没有见过。当我打开先生手描的那本印谱时,惊奇地、脱口而出地问了一句话:“怎么?还有黑色印泥呀?”及至我得知是用笔描成的,再仔细去看,仍然看不出笔描的痕迹。惭愧呵!我少年时学习的条件不算苦,我有两部《芥子园画谱》,一部是巢勋重摹的石印本,一部是翻刻的木版本,我从来没有从头至尾临仿过一次。今天齐先生的艺术创作,保存在国内外各个博物馆中,而我在中年青年时也曾有些绘画作品,即使现在偶然有所存留,将来也必然与我的骨头同归腐朽。诸位青年朋友啊,这个客观的真理,无情的事例,是多么值得深思熟虑啊!这里我也要附带说明,艺术的成就,绝不是单靠照猫画虎地描摹,我也不是在这里提倡描摹,我只是要说明齐先生在青年时得到参考书的困难,偶然借到了,又是如何仔细地被复制下来,以备随时翻阅借鉴,在艰难的条件下是如何刻苦用功的。他那种看去横涂竖抹的笔画,又是怎样走过精雕细琢的道路的。我也不是说这种精神只有齐先生在清代末年才有,如在浩劫中,我们学校里有不少同学偷偷地借到几本参考书,没日没夜地抄成小册后,还订成硬皮包脊的精装小册,这岂能不说是那些罪人们灭绝民族文化罪恶企图所得到的相反结果!

齐先生送给过我一册影印手写的《借山吟馆诗草》,有樊樊山先生题笺,还有樊氏手写的序。册中齐先生抄诗的字体扁扁的,点画肥肥的,和有正书局影印的金冬心自画诗稿的字迹风格完全一样。那时王壬秋先生已逝,齐先生正和樊先生往来,诗草也是樊山选定的。齐先生说:“我的画,樊山说像金冬心,还劝我也学冬心的字,这册即是我学冬心字体所写的。”其实先生学金冬心还不止抄诗稿的字体,金有许多别号,齐先生也曾一一仿效。金号“三百砚田富翁”,齐号“三百石印富翁”,金号“心出家庵粥饭僧”,齐号“心出家庵僧”,亦步亦趋,极见“相如慕蔺”之意。但微欠考虑的是田多为富,印多为贵,兼官多的人,当然俸禄多,但自古官僚们讳言因官致富,大概是怕有贪污的嫌疑。如果称“三百石印贵人”岂不更为恰当。又粥饭僧是寺院中的服务人员,熬粥做饭,在和尚中地位是最为卑下的。去了“粥饭”二字,地位立刻提高了。老先生自称木匠,而不甘作粥饭僧,似尚未达一间。金冬心又有“稽留山民”的别号,齐先生则有“杏子坞老民”之号,就无从知是模拟还是另起的了。金冬心别号中最怪的是“苏伐罗吉苏伐罗”,因冬心先生又名“金吉金”,“苏伐罗”是外来语“金”的音译,把两面三刀这个译音字夹着一个汉字“吉”字来用,竟使得齐先生束手无策。胆大如斗的齐先生,还没敢用“齐怀特斯动”(“怀特斯动”是英语“白石”字音译)。我还记得,当年我双手捧过先生面赐的那本《借山吟馆诗草》后,又听先生讲了如何学金冬心的画和字,我就问了一句:“先生的诗也必学金冬心了。”先生说:“金冬心的诗并不好,他的词好。”我当时只有一小套石印的《金冬心集》,里边没有词不达意,我忙向先生请教哪里去找冬心的词。先生回答说:“他是博学鸿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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