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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遇出逃民工

2005-04-29韩振远

山西文学 2005年10期
关键词:姨夫买票工钱

韩振远

完成对这座著名的晋商庄园考察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钟。庄园外的无人售票专线车直到开动,仍然只有我一个乘客。我的思绪还被刚刚看过的庄园萦绕,思索着怎么根据看到的华丽庄园完成写作计划。汽车开始加速,在宽阔的柏油路面上疾驰。突然,随着“嗞——”的刹车声,司机大骂:不要命啦 。

一个瘦高个男孩伸开胳膊挡在车前,看情形,男孩是躲在路旁的冬青后边,等汽车到跟前才冲出来挡车的,司机余怒未消,骂:“找死吗。”男孩脸上带着焦急与惊恐,问:你这车是去市里的吗,能不能等一下,那边有几个人搭车,我去叫。司机说:“快点!”男孩撒腿朝一座房子后边跑去,百米冲刺一般。很快,领着一个男人和几个女人又以同样的速度跑过来。上车后,个个气喘吁吁,不等坐稳,汽车又开始行驶。司机大喊买票,男孩和我并排坐着,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钞票站起身,眼睛却在不安地朝车窗外瞟,像发现了什么,大惊失色,猛然一声喊:“快趴下。”刚刚上来的几个人像听到号令一般,一起趴在过道上。我朝窗外望去,一个穿皮夹克的汉子正在路边张望,像在找什么。司机有些不耐烦,又喊买票。男孩不敢直起身,又不能不买票,爬过去,蹲着身,高高举起胳膊把钱塞进售票箱。过道上几个人还在趴着,一个个都瞪着惊恐的眼望着男孩。男孩探头朝窗外望,如释重负般长长出了口气,说:没事了。望着那场面,我感到像看到了一段惊险的追捕影片。

男孩又重新坐到我身边,不住地打量我,像有什么话说。我问:“你们是做什么的?”

“打工,在这里的一个砖瓦场干活。”男孩回答。

“刚才车下的那个人是老板吗?”

“不是,是专门看管工人的工头,在找我们。”

“你们为什么要逃跑?”

“不跑不行啊,一天干十几个钟头,半年一分钱也没拿到,再干下去,我们都会累死在那里。”

“你们这一跑,不是更拿不到了吗?这半年就这么白干了?”

“没办法,宁可不要工钱了,也要跑出去,别说工钱,连被褥衣服都扔那儿了,只要人能跑出来,比什么都强。”男孩说着哽咽了。我为他们的遭遇痛心,明明是老板欠他们的工钱,惊恐逃离的反倒是他们。面对社会,他们难道就弱势到这种地步?我想告诉他应该去找找劳动主管部门,终于没开口,以他们这种情况,找到劳动主管部门恐怕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我问:“你们是什么地方人?”

男孩说:“陕西的。”

我听出了他的口音,说:“不对,你们肯定不是陕西人。”

男孩不好意思地笑:“我们是重庆农村的。”又问我:“你知道从这里到西安,买一张火车票多少钱吗?”

我说:“你们来时花了多少钱?”

男孩说:“来时是老板领来的,现在想回去连买车票的钱都没有了。”

原来是这样。从与男孩的谈话中,我知道了,他今年十六岁,初中还没毕业。这是他第一次出门打工,前半年,有个山西老板去他们那里招工,说好每月八百元工资。他和母亲、姨母、姨夫,还有与他同岁的表妹一起来了。我为他们叹惜,他们太不了解外面的世界了。据我所知,山西一带使用民工,每月一般仅三到五百元工资。他们一开始就被人骗了。

汽车走走停停,不断地上人,车上的乘客渐渐多起来,男孩仍然沉浸在痛苦中,我想起了他的母亲,问:“哪个是你妈?”

男孩说:“就坐在咱们后面。”

我朝后排望去,一个花白头发的女人也在望我,疲惫无望的脸上皱纹纵横,瞪着一双恐惧的眼,看上去,足足有六十岁上下。

男孩流下眼泪,“我妈其实今年还不到四十岁,一看见我妈衰老的样子,我就想哭。”突然,又抹去泪水,脸上露出凶狠的神情,说:“真想宰了那个老板。”

我理解男孩的心情,想起了男孩刚上车时喊的那句“快趴下”,又为他和他的亲人痛心。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孩只能以这种方式保护自己的母亲,那位母亲也只能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心惊胆战地趴在车厢里为儿子担心,太悲惨了,那场面谁见了都会动情。作为儿子不能保护母亲,作为母亲不能给儿子关爱。面对这样的现实,他怎能不流泪,又怎能不产生仇恨。

男孩又对我说:“那面是姨和表妹,她们后面的是姨夫。”

我看到了一个女孩紧紧倚在一个女人的怀里,稚气的脸上也是充满惊恐。后面,一个男人面无表情地坐着,不时朝窗外看。

车进了市区,我和他们一起下了车,男孩对我说:我们还不能马上回去,要先找个地方,挣够了回去的路费才能走,以后再不会出来了。

我与他们挥手告别。男孩领着几个人朝街道那边走去,渐渐没入人流中。我不知道,这一去,他们还会遇见什么事,更不知道那男孩、还有他的表妹在绝望中,会做出什么事,变成怎样一个人。我在路边久久地站着,为他们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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