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与林彪的最后一次尴尬见面
2000-06-05口述杜修贤整理顾保孜
口述 杜修贤 整理 顾保孜
1971年“五一”国际劳动节的焰火之夜，我亲眼目睹了林彪撕去唯唯诺诺的面纱，公然在高层人士面前亮相他与毛泽东剑拔弩张的关系。
“五一”那天，我和过去一样，上午随领导人登上天安门城楼，拍摄中央领导人和首都人民欢度节日的镜头。毛泽东也来了，当然，只要有毛泽东在场林彪也一定会在场，这已成了“文革”以来的既定模式。
晚上还有更大的盛会，在天安门广场上空放焰火。中央领导人都要出席。
夜幕终于落下。中央领导人陆续到城楼上，不一会儿，毛泽东也到了，他还是上午的灰色中山装，连帽子也是灰色的。
毛泽东坐在中间圆桌的东首，紧挨着西哈努克亲王，董必武坐在西哈努克右侧，……西边的位子怎么空着?这不是林彪的位子吗?这时我才发现林彪还没来。我左右环顾一下，总理的目光也在寻找林彪。
毛泽东略略地抬了抬头，朝对面的空座位瞥了一眼，又侧过脸和西哈努克谈话，仿佛根本没看见座位还空着!
终于，林彪慢条斯理地走进大家焦急万分的视线里。
他披了一件军呢大衣，皱着眉，一脸枯寂的样子，从我身边擦过时，卷过一股浓浓的烟土味。后来听知情人说，那天晚上，林彪要吸大烟，不想去城楼。是总理电话再三请他出席晚上活动，他才不得不中断吸烟。没过瘾，所以，一副萎靡不振的沮丧模样。
他冷僻地落座后，一句话没说，和近在咫尺的毛泽东没有握手，没有说话，甚至没有
看一眼，只是一味地耷拉着焦黄的脸……
我们拍摄一般要等正副统帅交谈时才开始，拍电影的人还在对着毛泽东的方向调试镜头。拍了一张主桌的全景。再看看，人物表情特别是林彪的表情没有进入我们所需要的欢乐情景，只好放下相机，慢慢地踱到边上，再回首……啊!我僵住了，浑身的血仿佛一下子沉到了脚后跟，林彪不见了!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了，林彪还没出现。我开始着急起来了，林彪会不会走了?想到这儿我心里惶惶然，希望别是这样。因为拍摄还没有开始，林彪怎能不在了呢?我们拿什么见明天的报纸?我仍不失信心地望着卫生间的方向，以为林彪还会出现在我的镜头里。
这时，人们的目光开始注意主桌上醒目的空座位，窃窃私语。我心里滚过一阵阵的不安。我简直无法想象“一贯紧跟，无限忠于”的林彪今天怎么会做出令人费解的举动来。
最着急的要数周恩来，他目光频频瞥向那个空座位，喉结上下滚动着，他想说什么，但没有说。
毛泽东的头由右侧扭向左侧，目光扫过对面的空座位，没有停留，没有疑问，没有寻究。
警卫员一溜小跑到总理跟前，总理的浓眉疙瘩拧得更紧，神色非同寻常的严峻。我一见，心里暗暗叫到：不好!连忙跑去询问，那警卫员小声告诉我：“林彪早就回家了!”
我茫然地回到主桌旁，毛泽东望着绚丽多彩的天幕，微微张着嘴，露出亲切和善还带有童趣的笑容，眼前变幻无穷的画面，使他愉快地沉浸在色泽、光束中。
毛泽东对林彪的不辞而别，表示了毫无介意的大度。
“身体不好，先回去了。”西哈努克向董必武询问了几句，一听，也就释然了。
这是对林彪离去最好的解释。否则人们无法理解林彪的奇怪行为。
我不由得望了望手里的相机，里面装着惟一一张毛泽东和林彪同桌的底片，或许能填补这个惊诧的空位子，从而能挽救今晚上这离奇的事情给老百姓“意识空间”带来的影响。
“老杜。”
我一震，是总理叫我。“毛主席和林副主席在一起的照片你拍摄了没有?”总理劈头就问。
“啊呀，我哪知道他坐几分钟就走?来不及……”
“我问你照了没有?”
“啊……照了，就照了一张。”
“电影电视呢?”
我刚想说没有，见总理着急的样子，话到嘴边成了“不知道!”
周恩来思索片刻，说：“老杜，你去把分管新闻宣传的负责人叫来，都叫来!”
我在大平台上东寻西找，找到了七八个分管新闻宣传的负责人，他们随我走进休息室，总理立即站起身，迎面走了过来。总理一个个地挨着点名：
“电影拍摄到主席和林副主席在一起的镜头了吗?”
“没有……”回答声音很浑浊。
“那么电视呢?”
“没来得及拍，林……”
“没有拍到，对不对?”
周恩来讲话不像毛泽东爱讲反话。他讲话一是一，二是二，开门见山，一针见血。
“林副主席身体不好，这，大家是知道的。上午他参加了活动，晚上讲身体不好不能来。我亲自请他参加晚上活动，这样的活动要面对人民群众，面对全国的观众，最后他来了。你们是新闻宣传的负责人，你们记者手里拿着摄影机，拍呀!可为什么不拍摄呢?”
周恩来有些气急，停顿了一下。
不知道这时谁小声嘀咕了一句：“我们想等主席和副主席讲话的镜头。”
总理火了，一手插腰，一手在空中舞个弧形：“林副主席来了没有?他毕竟还坐了一会儿。你们都看见的，你们等什么?等他们讲话?什么时候新闻拍摄规定要领导人讲话才能开机?记者就是要手快眼快，会抢拍。新闻就是时间，新闻等得来吗?”
痛失良机的记者和失职的“头头”们一声不吭，我跟总理这么多年，头遭见他发这么大火。吓得窝在屏风后面一动不动。
周恩来沉重地叹了口气，口气也缓了些：“人民希望党中央团结，国家安定。毛主席和林副主席在城楼上和首都人民一同欢度节日的夜晚，这是多么重要的宣传主题，这是安定人心的大事情啊!你们回答说林副主席只来了几分钟，行吗?党中央在人民心中的形象靠你们宣传，不是靠解释。”周恩来双手抱胸，来回踱了几步。他扬起疲惫的脸，嗓音有点喑哑，轻咳了一声：“今天的情况有些特殊，有难度。这一点我清楚。但同志们都是有经验的新闻记者，要想到随时会出现意外情况，有应付各种变化的思想准备，不能老想着办现成事吃现成饭。今天你们不要怪我对你们严厉，严厉一点有好处!你们回去总结经验教训，下不为例。”
总理一字一顿说完最后4个字，嘎然而止。
大家垂着头散开去，我也轻轻地从屏风后面走出来，随着人群往外走。
“老杜，你等一下。”
我的天，总理发现我了!
“你快去冲洗照片，一小时内送来，西花厅。”
“哎!”我松了口气，旋即走进深沉的夜色里。
一路上，我为机子里的底片祷告，千万千万要成功啊!
暗房里，红色灯光中，我将显影好的照片浸在定影水里，细细观看，此时我终于可以吐出一腔紧张恐慌之气，松弛一下紧张的神经了。
——毛泽东侧着脸，凝神在听西哈努克亲王的讲话，显而易见他沉着脸不太愉快。
——林彪裹着呢大衣，像农民一样，手操在袖筒里，他躬着背，萎靡不振的样子，脸上说不清是愁容还是病容?
照片上面人物的情绪痕迹太明显，取景的角度也有点偏……可仅此一张，不用它又用哪张呢?
别无选择!
来到西花厅，总理戴着老花镜，逐一审看照片，看完毛主席和林彪的照片，问：“就这一张?”
“嗯。”
总理整理了一下，最后说：“电视电影就用这张照片，你去办一下。”
我离去时，已是午夜时分。
5月2日，报纸出来了，仅此一张的照片登在头版头条，标题用醒目的黑体字压着： 《我们的伟大领袖毛主席和他的亲密战友林副主席同柬埔寨国家元首诺罗敦·西哈努克亲王和夫人在天安门城楼上一起观看焰火》。
我拿着密密麻麻堆满革命词汇的报纸，心里空落落的，脑海里老是出现那张空着的椅子……4个月后林彪粉身碎骨。
(李江摘自《聚焦中南海》一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