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宗荣 肖重阁编译 ● 张 琳插图

在米兰的一次招待会上,我认识了一位四十上下的男子,他风度翩翩,衣服的做工特别考究,更显得他容光焕发。这自然引起我强烈的羡慕,在恭维他风雅俊美之后,便打听做这套衣服的裁缝是谁熕告诉我:"这人名叫阿尔蒂塞拉,住费拉拉街17号。他手艺非常高超,专为几个主雇做衣服。不过,您不妨去试试。"我说:"手工费一定很高吧"男子说:"说老实话,我也不知道,因为我这套衣服已经做了三年,但到今天还没收到做工费的账单……"

费拉拉街是条极普通的街,阿尔蒂塞拉的裁缝店和其他普通的裁缝店也毫无两样。他本人是个小老头,头发染得黝黑。这位大能人并没有使我为难,反而显得十分高兴。我选定了一段灰色的高级料子,紧接着他便给我量好尺寸。我问他多少价钱。他说:"不急,不急,咱们之间嘛,好说好商量。"开始我想,这小老头真讨人喜欢。可是,当我回家之后,却又感到这小老头使我不太舒服,也许是因为他的微笑太虚假,太执着的缘故吧。我真不想再见到他了。然而,衣服已经订了,不好再后悔,况且,20天后,竟做成了。

衣服送来后,我对着镜子试了试,左看右看。哎哟,真是件杰作,没说的,做工精细,无可挑剔。我有个习惯,在上衣口袋里,我是不放任何东西的。然而在穿上新装仅仅两小时左右,在办公室里,当我无意间把手伸进右边衣袋时,觉得有些异样,因为我感到里面有一张纸片,也许是裁缝的账单吧

不对,这是一张一万里拉的钞票。

我顿时怔住了,肯定这不是我放的,另外,也绝不会是裁缝跟我开玩笑。难道是假票子熚夷米牌弊佣蕴炜照樟苏,又跟别的钞票进行了严格的比较,是真的,百分之百是真钞票犝獾降资窃趺椿厥隆熚ㄒ坏慕馐,可能是某个顾客在裁缝家做衣时,预付一部分款项,裁缝身上恰好没带钱包,随便把钱放在衣架上为我做的这件衣服的上衣口袋里。

我按铃叫秘书,想给裁缝写张条子,把这笔不属于我的钱退去。当我的手伸进衣袋掏笔时,天啊,我的手指又触到一张纸片的边沿,而刚才我还记得口袋里明明没放什么东西牬蚍⒚厥槌鋈ズ,鼓起勇气把纸片掏出来,啊,又是一张一万里拉的钞票犖矣质宰盘偷谌次,结果,又掏出了第三张一万里拉的票子……我感到头脑稀里糊涂,似乎进入了一个童话世界,但童话是讲给孩子们听的,而我现在是实打实的真实事啊犖医杩诓皇娣,回到家里,关紧房门,拉下窗帘,开始尽快地从衣袋里一张一张把钞票往外掏。我神经紧张到极点,生怕这种奇迹中止下来。我打算这么干一个通宵,干它个几十亿才罢休。可是,不一会儿就中止了,因为我累得吃不消了,没力气了。我面前已堆满了一大堆钞票,我不能让别人觉察,必须把钞票藏好。我把票子清点成一札一札的,放在一口旧皮箱里,数一数,足足有五千万

第二天我去上班,神智迷迷糊糊。我弄不明白自己是生活在美妙的梦境中呢,还是生活在厄运的重压之下,一方面感到大气都透不过来;一面隔着衣服,摸摸不可思议的口袋,总感到那沙沙的钞票声响在回答我,心里就非常欣慰和快乐。

然而,一个奇妙的巧合,使我惊诧不已。所有晨报上,头版头条都以醒目的标题,报道帕尔马诺大街一家著名银行遭歹徒抢劫的消息。被盗走的现金,恰恰是五千万,正和我昨晚那笔数目相等。这件事不免使我困惑,使我茫然。但转而一想,这与我有什么关系,是自己迷信罢了,又觉得自己可笑。这天晚上,我照样干了起来,我平静多了,神经也不太紧张了,这天晚上,我的财富又增加了一亿三千五百万。

但是,这天晚上,我始终睡不着,是兴奋呢,还是危险的预兆熖煲涣,我就冲出门去买报纸,看着报,我被惊呆了犅蘅寺迨ソ忠淮贝舐プ呕,一家房产公司装有一亿三千五百万的保险柜付之一炬,两名消火队员为救火以身殉职。

现在我明白了,我那上衣里面的钱,是来自罪恶、鲜血、死亡和地狱牽墒,我的理智却玩世不恭地拒绝我这方面有任何责任。我的手一次又一次地伸进口袋。钱呐,神通广大的钱呐犖衣蛳铝艘淮笨沓ǖ谋鹗,一批名贵的绘画、豪华的轿车和家具……离开工作岗位,在漂亮绝伦的美女陪伴下,到处旅行,周游世界……每次从我上衣里弄出一笔来路不正之钱,世界上就发生一件流血和痛苦的事情。我每增加一笔财富,我的良心也就堕落一次。那位裁缝呢,我给他打过电话,想问他账单的事,可没有人接。到了费拉拉街一问,人们告诉我,这裁缝已移居到国外不知什么地方去了。这些都表明,尽管自己并不知这些事情是怎么产生的,但事实上,早已和魔鬼缔结了一条某种罪恶的契约。为了不再使自己陷得更深,我应该摆脱这件上衣了,但绝不能让给另外一个人,以免这种伤天害理的事继续发生。看来,我得把这件上衣销毁才行

我驾车来到阿尔卑斯山的一个峡谷,取出罪恶的上衣,淋上汽油,点了火,火焰腾起,不一会儿,就烧得只剩下一堆灰烬。但在距我身后两三尺的地方,有人在喊:"晚了,晚了"我吓得回过头来,却找不到一个人影。虽然有点害怕,但心里很轻松,终于解脱了,并且我不是依然很富有么

可是,坡地上,我的豪华轿车不见了。回到城里,我富丽的别墅也无影无踪了,变成了草地一片,挂着一块"市镇公地,待售"的牌子;也不知为什么,我的钞票,全部没有了,那坚固结实的保险柜里成捆的股票也不翼而飞,满是灰土……

我知道,事情没有结束,总有一天,门铃会响起来,站在我面前的,不知是导演这场灾祸的裁缝,还是手执逮捕令的法警……

选自1997年《文学故事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