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维榕

有这样的一家人：一个常患胃出血而入医院的妈妈，一个满肚不满的爸爸，一个7岁的顽皮小女孩。

3人在一起，自然就产生一串连锁行动，好像一幕特别编成的舞蹈：妈妈不停地向爸爸诉说女儿的不是，爸爸越听头垂得越低，小女孩在旁边东跳西跳，显然是很留心父母的一举一动。一言不发的父亲，听妻子埋怨久了，就大声回答一下，妻子等丈夫一停声，又继续她不停的抱怨。

数说的对象是女儿，骂的其实是丈夫。不知何解，这位年轻的妻子成了小学校里的老师，丈夫和孩子都变成了不及格的小学生。

我对这家庭做治疗工作，十分困难，因为夫妇二人都各持己见，各守本位，双方都认为对方要改变，而自己却不肯改变。不能互相面对的父母，总是把矛头指向儿女。

母亲说：“你看平平的功课越来越不像样，本来有90分以上，现在只得80分，叫她又不应，教她也不听，这样下去怎么办。你看，你看，平平，你坐也坐得不端正……”

骂女儿坐得不端正

7岁不是个坐得端正的年龄，其实真正坐得“不端正”的是那垂头丧气的爸爸。

我问母亲：“你想你现在是骂女儿，还是骂丈夫。”

母亲说：“当然是骂女儿!她本来功课很好，明明可以做到90分以上，而现在……”

我又问：“如果你骂的是女儿，为何你丈夫的头越垂越低，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学生?”

母亲十分不忿，说：“我分明在教女儿，怎会是骂丈夫。”

我答：“你认为不是骂他，但他是否认为你是骂他?”

妻子说：“我当然不是骂他，但他老是以为我在骂他。我无论怎样解释他都听不明白……”

解释自己，有时是人与人之间的一个大阻滞。奇怪的是夫妻相处也好，父母教子也好，很多人都有一种不断解释自己的倾向。这些人不明白，人际关系在乎彼此行动上的互相影响，而不是基于个人内心是怎么想的。

忙于解释自己的夫妇，结果是没有对话，没有交流。不能沟通的夫妇，常常不自觉地就把儿女当做“战场”。7岁的小女儿说：“爸爸妈妈在家总是吵架，一个星期总有好几次。妈妈常常都哭了，爸爸就不作声……妈妈不开心时就写日记，然后让我去抄写……”

女儿一边说一边跳动，妈妈看见自己控制不了女儿，十分激动，急忙要反驳女儿，女儿不服气，听一句还一句。母女变成相争的姐妹，争的其实是丈夫的注意与关怀，然而男的虽然不作声，他的立场却分明是与女儿同一阵线。妻子虽然极力否认自己的孤立，她的身体却实在受不了精神的压力，因而经常胃出血。

谁是代罪羔羊?

未见这幕家庭舞蹈之前，每人都以为问题在于女儿难教。见过这一家人的关系，我感到女儿其实是“羔羊”，无形中为不肯面对婚姻有困难的父母代罪。

我问这对夫妇：“你想你们这样下去可以维持多久?”

妻子说：“有什么办法，每次吵架他就说要离婚。”

丈夫说：“我说什么都没有用，只有她说才是对的。”

我说：“这样看来，你虽然身在家中，其实你已经离了婚。”

夫妻二人同时面色一动，小女儿在旁自己玩耍，却明显地听着我们的交谈，一听到父母有矛盾，立刻就发出怪声，转移父母的注意力，宁愿自己挨骂，却不愿父母争吵。

很多父母都不知道，子女所做的很多“坏行为”，其实基于一种本能的孝道，其作用是保护父母面临危机的关系。

例如，担心父母会分离的孩子，常会逃学，甚至偷东西，他们往往有很多不良行为，把父母气得团团转，下意识却是希望父母忙着处理孩子的事，相互之间就不会有空吵闹。

从家庭的角度看个人行为：一个坏孩子，可能是个最忠于家庭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