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的话:本刊去年10期刊发了湖南读者李明益的文章《我不停地奋斗,为什么成功却离我越来越遥远》,在读者中引起强烈反响。十几年来,家在农村、出身贫寒的李明益不甘平庸,刻苦学习文化知识,考入工厂,并走出农村到南方打工。她拚命工作,不停学习,但最终未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十几年坎坷,一身病痛,头发快掉光了,却又两手空空地回到了家乡。李明益痛苦地问;为什么我一直困守着十几年如一日的苦苦挣扎?我不停地奋斗,可是为什么成功却离我越来越远?李明益的困惑与苦恼引来众多的读者参与讨论,青年一代对理想与现实、命运与奋斗、失败与成功等人生问题的热切关注,使我们想起了16年前起因于本刊发表的潘晓《人生的路,为什么越走越窄》的那场人生观大讨论。今天,我们在发表读者的讨论的同时,也请当年的“潘晓”之一潘(yi)同志再来谈谈16年来的人生感受。欢迎青年朋友继续写来文章参与探讨。

1 活得辉煌些只能痛苦些

有句话这样说:“你要活得随意些,你就只能活得平凡些;你要活得辉煌些,你就只能活得痛苦些。”的确,在这个错综复杂的社会中,你很平凡你也会很轻松,你越强就越要背负沉重的负荷。然而,对于我们许多年轻人来说,我们既不安于平凡,又不愿生活得痛苦;渴望生命的辉煌,又希望有随意的人生。这正是生活与理想的矛盾,这使我们的生活道路曲折和不平。为了成功,我们不得不明白:人是社会的人,你不可能脱离社会而存在。你要辉煌,你要社会承认你,你就要认识和承认这个社会,以一颗平常心去面对它,不能仅凭自己的好恶去为人做事。你必须学会装饰自己,该哭的时候不要让自己哭,该笑的时候即使心在哭脸上也要笑,因为生活也是一个大舞台,你要得到观众的认可,你就必须尽心尽力地演好自己的角色。不要管它什么下贱卑微,不要顾虑是否会影响自己本来的形象,因为只要你演好了,你就会得到承认。这就是生活,是无奈,也是生存艺术!其实,只要我们心中始终存着一份崇高的信念,又何必太在意那么多细节呢?

明益,你勇敢地从穷山沟中走出来,十几年的风风雨雨,你一直固守着心中的那份信念,并为之奋斗不止,在困难和挫折面前,你顽强地抗争着,你的经历与奋斗本身就是一种辉煌、一种成功。可是你不满足于这些,你希望有更辉煌的人生,可你又看不惯现实生活中的许多现象,你太要强了,所以生活总让你觉得失望。或许,这结局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不过,记得还有一句话:“开头不幸,结局幸福,仍然称得上幸福。”远方的我,只能祝你早日成功!

安徽省冶金工业学校郑健

2什么才是真正的成功

读了李明益的信,在同情之余,我不禁要问:她心目中的成功是什么?如果是进入“高贵”的社会阶层或是积钱成富翁,那么我会肯定地说,她绝不会成功。对成功的不同理解,当然会使我们对生活有不同的感受。

我们每一个人,个人能力不同,对社会的奉献也不一样,但是古往今来,多少仁人志士不管是在历史上留下了丰功伟绩,还是默默无闻,都以不同的形式不同的程度争取着国家的强盛,对他们而言,都是成功者,因为他们回首自己的一生可以无悔无愧。在今天,这一点并没有改变。只要我们为自己的国家强盛做出了努力,不管我们最后的结局如何,谁能说我们是失败者呢?即使我们的一生坎坷多艰,我们也有理由为自己的成功而微笑。

我相信,自强不息,为社会和国家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成功就不会离自己越来越远。

西北政法学院余厚蜀

3生命太短暂,我们不能没有成就

明益,听到你“我不停地奋斗,为什么成功却离我越来越远”的疑问后,我想为你讲一个故事。

19世纪,有个叫约翰·皮尔彭特的美国人,从著名的耶鲁大学毕业后,遵照祖父的意愿,选择了教书为自己的职业。他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希望。但是,由干皮尔彭特对学生不像其他教师那样严厉,总是充满爱心,因此很为当时保守的教育界所不容,结果他很快就结束了教书生涯。皮尔彭特并不在意,依然信心十足,不久他又当上了律师,准备为法律的公正而努力。但他没有想到,正是他的这一愿望,最终毁掉了他的这一事业。作为一名律师,他不理解“谁有钱就为谁服务”的“原则”,他会因为当事人是个坏人而推掉找上门的生意,而把优厚的酬金让给了别人。相反,如果是好人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他又不计报酬地为其奔忙。这样一个人,使律师界感到难以容忍,皮尔彭特只好又告别了律师的职业,成了一名纺织品推销商。然而,他好像并没有从以往的挫折中吸取教训,看不到竞争的残酷,在谈判中每每让对手大获其利,而自己只落得个吃亏的结局。于是只好又一次改行,最终当了一名牧师,试图为人们的灵魂向善而努力。然而,他又因为支持禁酒和反对奴隶制而得罪了教区的信徒,使他的工作更为艰难。在一个圣诞节的前夜,作为礼物,他为邻居的孩子们写了一首歌:

“冲破大风雪,我们坐在雪橇上,快奔驰过田野,我们欢笑又歌唱,马儿铃声响叮当,令人心情多欢畅……”

在今天,几乎所有的人都听到过这首歌曲,皮尔彭特或许没有想到,在他81年坎坷生涯中,偶一为之的作品,竟产生了如此巨大的影响。生活在某一时刻里,出于某种因素,可能会抛弃抱有理想的人,但生活永远不可能抛弃美好的理想本身。皮尔彭特没有因为个人失意而放弃自己的理想,他没有随波逐流。他固然常陷于困顿,但这并不说明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并不说明他的理想和追求没有价值,他的歌声凝固在人们的心灵深处,正是一个有力的证明!

甘肃省武威市金羊乡乔泽

4不要以为自己是世上最不幸的人

明益:你好。

读你的信,我心情十分沉重。我仿佛看到了你奋争之后失落、疲惫、困苦的表情,也仿佛看到了一颗滴血的心。然而我还是想对你说,你的某些想法是不太合理的。你始终在学习,但你好像更多了一些清高,你认为自己是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想杀出“围城”却很不容易。那么,怎样才算杀出“围城”?怎样才算出人头地?仅仅是当公务员吗?是衣锦还乡吗?是攒大钱吗?为什么不把自己看得平凡些呢?

我认为,任何人,都不要认为自己是世上最不幸的人。我也是一个农村孩子,小时候家庭生活困难,衣食无着,春天往往吃发霉的地瓜干面做的窝窝头,菜是不放油的萝卜条,穿的是补丁压补丁的衣服,再加上母亲去世,家中生活苦不堪言。当时我以为自己是天底下最不幸的人,于是怨天尤人,感叹命运不公,失去了生活的信心。后来,我从书中,从报刊中看到了许多比我更为不幸然而却在奋争着的人,于是我开始改变了对生活的看法,我知道命运并非只跟我过不去,我只是千百万个不幸孩子中的一个罢了。天地之大,什么样的人没有?什么样的家庭没有?许多伟人不是也有过不幸的童年吗?一时的不幸并不就是永远的不幸。于是我能以平静的心情对待生活,不断奋斗、进取,我终于改变了自己的处境成为一名人民教师。

天生我材必有用。但大材大用,小材小用。应找准自己在生活中的位置,不能对生活抱着不切实际的希望,不考虑个人能力的理想就是奢望,就是幻想。有100公斤的力量就不要硬去搬150公斤的东西。你说是不是呢?

黑龙江嘉荫县李远暂

5看开了,想开了,也就坚强了

我也是个女性,也许年龄与明益相仿,我也曾被生活的痛苦压得喘不过气来。

我自幼家境贫寒,学业未成,成人后在婚姻、家庭等问题上也是坎坷多难,我也曾九死一生。孩子3岁时,我独自一人挑起了生活的重担,我要实现自己的价值,更要把我的孩子养育成人。我每天上班、做家务、照顾与辅导孩子学习,还要在业余时间经营什杂商店,其中的辛苦实在难以描述。面对这一切,我想如果没有一个坚强的信念和对人生的乐观态度,是很难闯过这一道道难关的。

我也有高远的志向和理想,但命运和现实并不对我垂青,那么,我就该消沉吗?就该抱怨和痛苦不堪吗?不,有什么用呢?比我不幸的人有的是,我又算什么?大千世界中的一个平凡女子,干吗不过平凡人的生活?人活着就要经历苦难,有痛苦才是真正的人生。看开了,想开了,也就坚强而少烦恼了。我觉得我活得还算有意义,尽管平凡,但我是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过来的,艰难、困苦和不幸都被我踩过去了,被我战胜了。孩子在我的养育下健康成长,学习优异,我的家也由清贫走向了小康,在奔波与忙碌中我笔耕不辍,时常也有文字见报。岁月的艰辛磨砺了我坚强和豁达的性格,使我能更加坦然地去面对人生中的一切苦难。

人生,本身就是痛苦的代名词,有人多有人少而已。“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在人生中毕竟是短暂的瞬间。痛苦的人生磨练人的意志,在这磨练中,做人的宗旨不变,人格、灵魂、境界、修养得以净化和超越,这就是意义;奋斗的路上有了你的足迹,这就是意义;劳作之后的心安理得,这就是意义;安分地做人,这就是意义。

明益,不知我这清凉世界的小小雪莲花,能否给你送去一丝清新,但愿如此。

黑龙江鸡西市郭娅捷

6别急着“仰天大笑出门去”

看了李明益的文章,我对她的境遇、心情都很同情,因为我也是从农村中考学上班的普通职员。

明益的心情处在一种急、烦的状态下。急的是自己学有所成,却难以杀出围城;烦的是所谓的“社会关系”、不能“仰天大笑出门去”之类。我认为明益急、烦的关键是没有找准自己所处的地位,没有设计好自己的人生座标所造成的。为什么打工3年,盲目找你的人多,而你又不能不管;为什么在你所说的“受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的同时你仍然能够出来摆摊呢?说明你是一位有一定文化素养和道德修养、敢于改变现状的人。这是优点。但是明益学习了这么长时间,并且已经知道了有关高等教育自学考试的事,为什么一直不去考试呢?所谓的“时机成熟”大概还是对自己的能力有怀疑。没有国家认可的大专文凭,想通过公务员考试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们又怎能去怪“明益的困境”呢?

知识的缺乏和自身近几年所处环境的影响(请允许我这样说)使明益做生意不好意思。如果照明益的逻辑来看,现在大中城市的许多下岗职工所从事的家庭服务员、清洁工、钟点工等是不是也总是“如老翁老妪一般,眼巴巴地望着行人,好没趣”呢?

农民的孩子有自己的优点,那就是诚实、善良、勤劳,但也有自己的缺点或者说局限性。只有认识了这些,根据自己所处的环境,给自己制定一个切实可行的目标,脚踏实地奋斗,我想成功的可能性会是很大的。因为明益的目标是“仰天大笑出门去”,我不知道是不是只有成为一名作家、企业家才能“出门去”呢,还是有其他的成名办法。总之在她的文章中没有看到实实在在的奋斗目标。没有目标,到处瞎闯,即使你学了些知识,到头来可能还是唐吉诃德式的命运。我倒认为明益当前应该从事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比如打工、办书店、零售店等。在有了一定的生活基础之后,再追求自己的理想。我认为,只有做一个实实在在的人,才可以做一个对国家和社会有贡献的人。

安徽省蚌埠市公路局赵成毛

奋斗就是我们的生活

——“潘晓”答李明益

16年前,我和黄晓菊以“潘晓”的名字在《中国青年》杂志上提出了“人生的路,为什么越走越窄”的疑问,因此掀起了一场使一代人无法忘怀的人生观讨论。那时,我们刚刚开始摆脱思想的禁锢,似乎一切都在变,以致否定的速度成了衡量文明进步的标尺。在纷纭多变的社会中,许多以往遮盖在堂皇的外表下的丑恶开始显露出来。我感慨世风日下,命蹇时乖,人心变异,我为自己今后要走什么样的路而感到迷茫。作为一个没有什么背景的青年,现实让我感到压抑,可是我又不愿放弃理想而与现实妥协。我奋挣了,呼喊了,但是这种压抑与焦虑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中使我的生活变得不顺利而溢满艰险。果然,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我不久后被迫辍学、流浪、入狱。为了生存,我看过大门,当过搬运工,一次要扛200斤重的麻袋,也刷过瓶子,搬砖和泥,在都市里追求着每日六分钱的生活水平,寒夜里要在火车站候车室和立交桥下坐着枯待天明。我在大学时曾因悲观厌世而自戕,之后又不断地遇上各种生存危机。我所以能残喘至今,大概还是理想主义的缘故。

谈到理想主义,这大概就是李明益们,也是我“不停奋斗”的重要原因,因此我更能理解李明益内心的痛苦。对于日渐稀缺的理想主义者而言,生存与奋斗在活着的意义上几乎是等值的。换句话说,奋斗基本囊括了我们的所有。像李明益一样,我不管是在流浪,在狱中,在街头,还是在工作的单位,都不断地读书,涉猎了很多领域,哲学、经济、法律、历史、宗教、军事、心理、音乐、体育、政治、文学……这已经成为惯性或者说成为了生存的需要。尽管我现在从事的工作并非学术研究,但读书本身即是目的以及其中的乐趣与我相伴久远。同时,我也在新闻、出版、公关、广告、书刊发行、机械加工、房地产、软件营销等领域一试身手。不停地探索,不停地奋斗,渐渐地在行为上把自己与周围环境协调起来,让自己更能适应社会的变化。这期间,反思、借鉴、类化、观摹、勇于实践也勇于失败,都成了我个人生存与发展中的必要内容。如今,我能泰然面对各种事态与结局,而不会再去理会人生之路的宽窄有无。

但是说到成功,我想,李明益在为不停地奋斗却离成功越来越远而痛苦时,我却认为这本身就已说明了社会的一种进步。16年前的青年感叹的是人生的路为什么越走越窄,而今天的青年痛苦的是难以成功,一个是因为缺乏选择,一个是因为无法把握。回过头看看,这正是16年来的巨大变化。改革开放以后,对于我们每一个人来说,自我实现,自我成就的机会大大地增加了,尽管许多方面仍不尽如人意,但是每个人生存与发展的环境确实宽松了许多,在很大程度上我们可以根据自己的兴趣、志向以及对自己的设计与定位来谋求最佳的兑现。随着经济的发展,在我们面前,就业、成才、致富、崛起等方面的机遇层出不穷(当然,与之对应的失业、失意、破产、败落的机遇也是如此),这时就要看我们自己了,关键在于是否能敏锐觉察充分把握合理利用之。

我们都想冲出让我们不满的生活围城,因为我们有理想,有热情,有一颗年轻不安的心。但是谁能保证我们的成功呢?16年前“潘晓”之一的黄晓菊,她的经历与李明益有相似之处,她离婚,被解职,闯海南,赴深圳,拉过广告,也曾跪着给日本人擦地板,至今仍在做推销员。与李明益不同的只是,她是城里人,李明益来自农村。但是从她们的奋斗经历和遭遇来看,城里人杀出围城的难度不比农村人小多少,而且曾经走出围城的人也随时有可能被重新打入更加艰难的困境。

是的,我们是不停地奋斗了,而且我们奋斗的故事足以让听众惊讶和激动,我们的境遇足以让善良的人们同情,那么,我们是不是就有了向人们倾诉自己没有成功的委屈的理由了呢?

换个角度想一想,什么是成功?这是个见仁见智的问题。由于经历、环境、素质、性格等各种因素,每个人设定的成功标准可以大相径庭。就我个人而言,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成功,尽管我曾参与策划编辑了多种影响很大的丛书的出版,先后有过一些令人羡慕的职务,如今是一家集团公司的总裁助理和广告公司的副总经理,但是当我面对那些自得其乐的小摊贩、大学校园里年轻的学生、在城市里辛苦劳动的民工,这时我就不会认为自己有什么成功。比起16年前,我除了依然保持了激情和活力之外,只是更多了一些沉稳和应对外界事物的胆识。如果说什么是成功,对我而言,这可能就算是吧。

我们还可以把成功分解开来成为若干片面性、阶段性的子目标,然后再寻求适当的途径去接近。李明益说她学了些“屠龙之技”,这只不过是一些谋生手段,但这些对她目前处境的改观并没有产生什么直接的影响,她因此而痛苦。其中,主要的问题可能是在自我定位。如果目标高远但不切实际,自然会产生动机与效果、理想与现实、手段与目的间的巨大差异。而这种差异的旷日持久使挫折积淀下来,失望就会更加沉重,难解命运何以独对自己如此不公,悲怨与感慨因此不断。实际上失败真的不算什么,一生没有挫折的人几乎没有,关键看你是不是能在跌倒后找到原因,及时总结才能不断进取,而重蹈覆辙往往是盲目追求的结果。我们说应以认真做事踏实做人的原则为前提,学会制造、捕捉和利用各种机会,这确实是老生常谈,可是真要是能做到,对谁来说都会是受益匪浅。再深一步想想,奋斗就一定是为了成功吗?奋斗的快乐其实就在于奋斗本身而非结果。我倒认为,如果一个人奋斗的目的性太强,奋斗就会成为一场赌博,成则喜不自胜,不成则怨天尤人。特别是当我们经过风雨见过世面之后,应该有了一颗对待结果与回报处之泰然的平常之心,毕竟我们奋斗过,而且还要奋斗。

李明益是幸运的,她碰到了张老师,张老师给了她十几年的关怀,目睹了她的坎坷不幸,为她分担着困惑痛苦。我也是幸运的,16年前那场大讨论的组织者之一、《中国青年》杂志的编辑马丽珍也是16年如一日地关注着我,在我得意之际,在我落难之时,始终无私地给予我支持。这些都超出了她们的职业范围,于此,我向她们致以发自内心的崇高敬意!每想至此,我个人对成功与否的思虑就会显得那么没有价值。

我们奋斗,因为奋斗就是我们的生活。本栏责编:王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