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十几年以前的事了。在太湖边一个山坡上,我们班8个新兵一字排开,持枪立在靶台上。突然,班长不知说谁:“站直!腿抖什么?”他这么一说,我的小腿肚子真的微微颤了一下。

我们在这个靶台上训练了整一个月。每天一趴下,就是缺口、准星、目标三点成一线,一枪枪瞄啊瞄,任凭沙子吹进嘴里,胳膊磨破了,也不叫一声苦,不敢有半点马虎,等的就是这一天。这是我的第一次实弹射击。

连长说了声:“开始!”班长下口令:“卧姿装子弹!”我按照动作要领,换上新弹匣。新弹匣里有3发真子弹。真子弹比平时训练时用的假子弹重一点,亮一点——里面有火药。班长天天交待:“真子弹和练习弹不能混摆,枪口不能随便朝人,一粒花生米就能送你到另外一个世界去。”

“推子弹上膛!”班长下第二道口令。我拉动枪栓。“哗”的一声,一发真子弹上了膛。瞄准,靶子有点模糊,用衣袖擦了一下眼睛;准星有点晃,用胳膊肘在地上蹭蹭,三点成一线,只待班长喊“射击”了。

“射击!”班长下第三道口令。我屏住呼吸,扣动扳机,只感到枪托跳了一下,便见靶壕上面扬起了一团黄土。小说里写射击,有“嘣”的一枪,“砰”的一下,“嗖”的一声,其实都不对。子弹飞出枪膛的一刹那,它变成了一股飓风,一阵狂涛,一束无法控制的力量,呼啸着,旋转着。我感到心里扑通扑通跳,手指直哆嗦,扳机不知怎么扣的,剩下的两发子弹全飞出去。第一枪打了8环,第二枪、第三枪不知打到哪儿去了。我持枪站起来,惊惧还未消除。

有人从我手里拿过枪,是一位首长,大约50多岁,高高的个,鹰一般的眼睛里透着电火,谁看见了都会感受到一种鼓舞、一种力量。我的小腿肚子一下绷直了。他摘下空弹匣,换上一个装满子弹的弹匣,卧倒,瞄准,一颗子弹飞出去,靶壕里的小旗子一挥:“9环!”他推了一下标尺,测一下风速,第二发子弹飞出“10环”,接下来,扳机不停扣动,子弹炒豆般飞出去:“10环”“10环”……眨眼间,20发子弹全打出去了。他射击时,身子紧贴着地面,肩胛和手臂拥抱着枪,头微昂着,呼啸的子弹仿佛不是从枪膛里射出来的,而是从他整个身子里射出。

他站起来,把枪还给我,说:“这枪没问题,是你害怕了,子弹没出膛,你就把眼睛闭上了。一个军人,要敢于面对子弹,不管是你的子弹飞向敌人,还是敌人的子弹射向你,眼睛都不要眨一下!”

我惭愧地低下头。

他叫过班长:“再给他三发子弹,补打一次。”

补打结果:第一发7环,第二发9环,第三发打飞了。

他笑了:“很好,眼睛没闭。”

回到宿舍,班长递给我一本《星火燎原》,说:“你知道今天给你做射击示范的是谁?全国战斗英雄,副师长魏来国!他在解放战争的一次战斗中,用120发子弹,打死了114个敌人!”

以后每次实弹射击,我都不再害怕,不再闭上眼睛。每经过一次实弹射击,都更坚定了这样的信念:“英雄之所以迷人,就在于他的勇敢无畏,即使在枪林弹雨中倒下,姿势也是奋力向前的。”

(作者通联:江苏盐城市双园新村1区222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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