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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色毛线衫

1995-01-01张建松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95年11期
关键词:高领宿舍楼耶鲁

张建松

我考上耶鲁大学那年街上正流行《晚安,爱人》这首歌,而最新潮的男装则是高领毛线衫,至少在我家乡费尔村如此。也是那年,爸买了一辆哈得逊轿车。开学前的一天晚上,他决定开着这辆新车,带着全家送我到纽黑文(耶鲁大学所在地)。

“从这儿开车到纽黑文只需两个钟头,”晚饭后爸说道。

“太可怕了”,我反对道,“家里没必要开车送我,我可以乘火车去纽黑文。而且,我也希望单独去。”

妈正和我14岁的妹妹穆列尔将碟子放入水槽,也说:“但你有一大堆行李,我们的车上有个大后备箱,不用可惜了。”

几个小孩在外头喊博比——我10岁的弟弟。但他仍抱着足球站在厨房里,睁大眼睛,等着旅行的决定。每个人都看着我,使我觉得,纽黑文之行,家里一定已仔细商量过,唯独瞒着我。

“我不喜欢像个小孩似的,要人送着上学。”我坚决反对。那些日子里,我总有种感觉:就因为我生得瘦小,没人相信我已经是大人了。“既然我已够了上耶鲁的年龄,那我就能单独去。”

“我明白了。”爸拿起晚报说道,然后,他起身朝客厅走去。

穆列尔把水槽里的碟子弄得嘎嘎响,并狠狠瞪了我一眼。博比把球仍到了地上。妈拧开水龙头,然后又把它拧上,回头看着我,非常冷淡地说:“没人说你不能,或是不该单独到纽黑文。只是,送你到那儿能让我们有机会看看那所大学。留给你自己的时间会很长的。”妈重又拧开水龙头,开始洗那些碟子。

当时我在科洛尼尔剧院当领座员,我该去上班了。不能再争了,何况妈已经那样说了,再争也是没用的。于是我冲着博比嚷道:“你没听见外面那些小子在叫你吗?你怎么不应一声!”

那晚,看电影的人很多。我一直忙了两个多钟头。到末场上映后,我所需做的就是站在一旁,等着电影结束。我没心思看电影,脑子里满是耶鲁。所有曾看过的描写大学生活的影片一幕幕穿过脑海。实际上,它们只留给我一个印象:大学该是什么样的。纽黑文距费尔村仅两小时车程,但我从没到过耶鲁,可我知道,作为一个大学生,首先必须彻底自立。电影里,那些让家里送着上学的小伙子,最后总是个懦夫,而且永远也不能博得姑娘的青睐。

这些事发生在周三晚上,周五下午,我从市区回到家,看到妈一个人在厨房里,便拿出自己买的火车票。“老实说”,我尽量使自己说得委婉动听,“爸和你们确实不必开车送我。”

“你先坐会儿。”妈轻声说道。她正忙着锅里的晚餐。

将一切都准备好后,妈开始对我说:“我理解你想独自到耶鲁的心情,哈里,这是你一生中的一件大事。但对你爸和我来说,送儿子上大学也是我们一生中的大事。我认为你不该拒绝你爸送你上大学,因为你知道,他自己从没上过大学。”

爸的车驶进车道,然后停在车房里。

“别说了”,妈说,“该怎么样,你自己决定,我们不再谈论此事。”

爸走进厨房,亲了妈一下。我注意到,爸的手十分粗糙。他是个钳工,兼修暖气设备,那手就是干活干的。

当晚,我把车票退了。

星期天,全家都挤上了那辆哈得逊车。我们每经过一个城镇,博比总会问道:“这是耶鲁吗?”靠窗的穆列尔总答道:“不是,还没到呢。”妈坐在他俩中间,合着手。

这是9月的一个晴天。当我们驶入纽黑文,首先映入我眼帘的耶鲁是在秋天蓝色天空衬托下的哈克内斯塔。

“那就是了”,爸指着说道,“那就是耶鲁!”

车里的每个人都倾身向前望去。我紧紧抓着放在腿上的白箱子。箱子里有件高领毛线衫是我专门为这个场合买的——一切将像电影里那样开始。那件毛线衫是鲜黄色的。

我的房间在韦尔哥宿舍楼,正对着校园,我已在地图上查过许多次,因此我确信,我到它一定不成问题。但令我惊讶的是,爸没问我一声,就准确地把车停在了宿舍楼前。“这儿就是了。”他说。

我们全家获准到我房里看看,每个人都帮着拿行李,我的房间在4楼。站在窗前,我们俯视校园,曲折的小路、挺拔的大树……还有许多小伙子正提着行李,缓步朝宿舍楼走来。我不停地对自己说:“我到耶鲁了。”

博比问耶鲁·鲍尔像在哪儿。穆列尔说,这校园真美!妈说:“我得做个淡色的窗帘,它会使你的房间更舒适。”爸则柔声说道:“啊,这就是耶鲁。”

我感到自己已经长大自立了。“好了,”我朝屋里扫了一眼,“行李都已经拿上来了,你们也许要回去了。”

妈说:“我想,既然来了,就该去看看迈克。”

迈克是我表兄,家住纽约,他是耶鲁三年级学生。自接到录取通知后,我一直与他保持书信往来。他的宿舍像是在聆听院。

“或许他还没到呢。”我不耐烦了。其实,我是不愿全家人紧跟着我穿过校园,我现在已是大学生了。

但妈说道:“他上封信里说今天会到,你不记得吗?”

“哦,是吗?”我应道。但我仍继续争辩,“如果你们想现在去,你们自己能找到迈克房间的,我稍后就来,我得先换件衣服。”

“我们在楼下等你。”爸说。

我只好认命了。当全家在宿舍楼前等我时,我换上了那件黄色的高领毛线衫,虽然,没套件衬衣似乎不太合适,那毛丝使我浑身发痒,但谁也不可否认,它非常漂亮、有大学生气派。我下楼与家人走在一起,试图领着他们尽快穿过校园,我甚至还想超出一点。

“你走那么快,人家都盯着你呢,慢点!”穆列尔说道。

她说的没错。路过的小伙子都盯着我们,但不是为了我的家人,因为我第一次注意到其他年轻人也都有家人陪着,那一定是因为我身上这件黄色高领毛线衫。两个正朝我走来的小伙子放下了他们的行李箱,盯着我。或许是因为他们自己穿着花呢夹克、系着领带,看上去非常古怪。

我们走过校园大门时,我想我听到了一些路过的年轻人喊:“哇!喔唷!”回头一看,他们正盯着我的毛线衫,我顿时感到非常得意。

我们很容易就找到了迈克的房间。当他向爸妈及所有人问好时,我退在了一旁。他说很高兴见到大家,还问博比和穆列尔怎么没长高。他是如此的诚恳,令我非常惊奇。但随后我想起,他已大三了,有那种泰然自若的神情是十分自然的。

然而,当他见到我时,这份自若的神情却消失了,伸出的手停在了空中,张着嘴,呆呆地望着我,我顿时感到浑身不适。

“有什么不对吗?”我问他。

迈克退后瞧着我,笑道:“你不是开玩笑吧,你穿的是什么外套!”

“毛线衫”,我说,“这是我刚买的。电影里,人人……”

迈克用手拍着前额,说道:“噢,天哪!一件高领毛线衫。”

我的脸红了,我想起穿过校园时,那些年轻人盯着我的神情,也清楚地记得“哇!喔唷”的嘲讽声。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迈克开门让他的朋友进来。介绍之后又是惊奇的目光,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逃出来的。全家人静静地站在迈克的房外。我不敢抬头看一眼,攥起了衣领。

“哈里,我们还是先回你房里去吧。”妈对我说。

没再说什么,全家人都围着我,我躲在了他们中间,穆.列尔挽着我的手。我们沿原路穿过校园,爸妈走在最前头,头抬得高高的,谁朝这边看就瞪谁,穆列尔紧紧地跟在我身旁,博比在后头小跑着,谁要是回头看我们,他就朝他做鬼脸。

他们把我送到了宿舍,谁都没提起那件高领毛线衫。我把它脱下,仍到了床上,随后换上了一件衬衫并打上领带,然后又套了一件花呢夹克。妈装作在布置房间。

“嫩绿色的窗帘比较合适。”她说道。

“好了,”爸说,“我们该回家了,让哈里安顿下来吧。”每个人都久久地朝屋里看了最后一眼。

我跟着他们来到车旁。妈亲了我一下。

“你们真的这么快就得走吗?”我搂着妈说道。

爸微笑着说:“现在,你得靠自己了。”

我突然感到十分孤独。爸握着我的手说道:“你会很好的,是吧,哈里?”

我看着爸的眼睛,“是的,爸,我会很好的。”

目送着车子走远了,我才缓步走回宿舍。许久,我站在窗前,望着远方,一动也不动。然后,又走回房里,拾起那件黄色的高领毛线衫,把它卷成小小的一团,塞在衣橱底层抽屉的一个角落里。

(吉加摘自《环球》1995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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