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诤

电线杆上，指路牌上，公共汽车站上，甚至居民住宅楼道的墙壁上，不难见到形形色色的纸片，那上面无非是写些祖传秘方包治百病串换住房对调工作安铁门封阳台油漆家具的词句。与这些劳什子广告为伍的还有一些看上去挺有文化的告示：“托福”班、现代财会班、外贸英语速成班、出国人员烹饪培训班、股票证券交易讲习班……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人们也许能一眼识破前一类广告的骗人伎俩，但却难免上第二类广告的当，谁也不会想到这些看上去斯斯文文的“班”竟有不少是蒙钱的。

“办班”是棵摇钱树。“只要路子对了头，财源滚滚不用愁。”

关键是选题

不能用“策划于密室”来形容办班的筹备阶段，这一过程是堂而皇之光明正大地操作的。

所有办班的人都是聪明绝顶，他们颇为自豪地称办班是“高智商的游戏”。必须承认他们对我们的国情了如指掌，对社会上的任何信息都明察秋毫。办班不靠学问靠信息，靠的是脑瓜灵，灵在何处？一点就透。

他不让透露姓名，把办班的黑道捅出来，无异砸了此道中人物的金饭碗，走夜路免不了遭到闷棍或砖头的袭击。他用吸管轻轻地搅动着杯中的饮料，不紧不慢地对我叙述着：

“要想办班，必须成为了解国情的专家和筛选信息的能手，不具备这一素质就别想在这一行当中混，因为这涉及到是否能攒出拿人的选题。选题出错了，任何班都办不成。选题从哪里来？很简单，从社会需要中来。这么说太空，举个例子，改革进程加快了，势必有一定的与之配套的政策出台，此刻机会就来了。现行的财务制度要与国际惯例接轨，旧有条例要修改，办‘现代财会班准会有生意；证券能赚钱，股份制开始实行，办个‘股票证券交易培训班肯定错不了……

不愁没选题，只怕选题在鼻子底下闻不着，只要选题找对了，钱就算赚到手了。如今什么班最容易办？财会、股票、企业管理、各种法规、外贸……多了，等十四大开完，十四大文件辅导班又得热火朝天地办起来。能办班的选题像三伏天的蚊子似的，铺天盖地地往脑袋上撞，逮着哪个都能发财。”

还得拉块大牌子

听着他的讲述，我直发愣：“照你的说法，只要不傻不呆，肩膀上扛个脑袋就能靠办班发大财了？”

他笑了，从他的笑中我察觉出我的幼稚乃至无知。

“想办班吗？”他说：“没那么简单，除了刚才说的所谓素质外，你还必须寡廉鲜耻，在保留人的最起码的动物欲望外，一切可使你称为人的道德伦理观念必须丧失殆尽。”

我瞠目结舌。

他不再看着我，眼中流露出愤懑：“我在不了解内幕的情况下参与过一次办班，我完全被涮在里边了。要知道，办班除了选题的诱惑力外，重要的是牌子，一块响当当的牌子是取得人们信任的根本，没有这块牌子，再好的选题也是一纸空文。”

牌子得会拉，其中奥妙无穷。首先这块牌子要大，大到令人根本不可能产生丝毫怀疑，国家部委、中央或省级报刊均属此列。但这大又不能没边没沿，要大而有当，不能想像国家部委的国徽图章会盖在这种班的通告书上。这块牌子又不能大实，太实了不仅在利益分配时会出现磨擦，一旦出了问题还得吃不了兜着走，最好是大单位属下的什么中心、学会、协会之类。

光靠大牌子还不够，还要使这个班有专业的权威性。办中央文件学习班，要拉上某大学政治系，办财会班要找到某学院的经济系，办股票班最好踅摸个某投资公司的证券部……

要找到这么多单位并能令其欣然携手，仅凭三两个人显然力不从心，唯一的办法是动用一切能够找到的社会关系。并非所有认识的人都可成为有用的关系，只有具备如下三个条件方可使用：第一，能与所需要的单位挂上钩；第二，这些单位对此人决不会产生任何不信任；第三，此人必须是办班者的熟人，对办班者不会有丝毫怀疑。当这个人被找到之后，真正的操作便开始了。

也许很多单位掌握一定权力的人有过这样的经历：

某日，一位在单位中工作勤勤恳恳，上上下下口碑颇佳的同志会带来一个人，或老乡或同学地介绍一番。此公衣冠楚楚，谈吐斯文，一脸的文化。敬烟递茶等一系列俗礼之后便言归正传：为适应改革开放的需要，某某新政策已经出台，举国上下为之振奋迫切需要深刻领会学习，现拟办一班以满足社会之需求，贵校（单位）名震寰宇望能联手开创新的事业……云云，无非是些抬轿子垫砖头之类受听的话，继而便是一套什么于国于民于主办单位均大有好处的嗑同时诱改善收入的小利，直至把你侃得耳热心跳，乖乖地把单位的印模盖将上去。至此，这个班就算办成了。

当然，这个过程中决不会辅以任何具有法律效力的协议。事后，无论是曾许以重谢的“关系”还是协办单位，肯定会被涮进去。

姜太公静候“冤大头”

“办班专业户”一旦蒙到协办单位的印模便开始按部就班地作业：

先拟出一分办班通知书，通知书必须用词规范，语言简捷，重点突出，让人一看就得觉得是个令人放心的正经单位在办好事。常年的经验积累，他们已摸索出一整套这类通知的行文格式。接着便是将通知批量印刷，在本地沿街道张贴，外地则是雇人抱着全国邮政编码簿填写信封发出去，如果说办班成本的话，仅此而已。

通知发出去以后，他们会坦然静候，此类行径屡试不爽，姜太公敢用直钩钓鱼，自有其道理。时隔不久，夹着报名费的信件便会雪片似地飞来，报名费通常是学费的10％，主办人立刻用这些报名费包租一个收费低廉的旅馆或招待所，然后，迅速将开学通知寄给报名人。

自然，开班之日便是办班者发财之时，这一天肯定是在忙得不亦乐乎地收钱中度过的。

尽管此刻已大功告成，但老谋深算的主办者不会卷钱就走，头两天必须稳住，不能出纰漏。开班典礼，协办单位领导讲话…各类形式一应俱全。

两天后，当学员们门嗅出点味道时，主办者早就夹着钱开溜了，留下的只是自己也蒙在鼓里的老师们。

骗得你没脾气

不只一个上过此类“班”的人对我说：“这种‘班有一个算一个，个个骗人。收费高点无所谓，花了钱倒是让我们学到些正经东西呀，结果全是蒙事！”

仅以“现代财会班”为例，所学课程无非是传统的“财会条例”、“劳保条例”之类。一两个教师絮絮叼叨地讲上几天，再用几天乱哄哄地组织点“研讨”，继而便“放羊”了，旅游的旅游串亲戚的串亲戚购物的购物，到了日子一哄而散，几个星期下来一无所获。

交了学费什么也没学到，钱被骗了，被骗者却心中坦然，其中并没有什么奥秘。首先，凡上当者，多是公费开支，个人利益决无受损之虞；其次，这类“班”又多办在旅游胜地，参加者以小地方人为主，平时难得有机会天上地下的绕世界逛，公费旅游一趟也不枉此行；再次，办班者往往诱之以利，最常用的手法是给参加者回扣，通行的价码是学费的10％，钞票封了嘴，回单位汇报时自然是多言好话。

不光是学员的钱被骗，协办单位也被骗。原来讲好的利润分成办法会被诸如“参加的人太少，效益不佳”等理由搪塞，最终被几个小钱打发了。而协办单位也有苦难言——毕竟拿了些不用交税的银两。

两三个月办上四五个班挣得若干万元，“办班专业户”财发得一蹋糊涂，留下一堆纠缠不清的官司让协办单位擦屁股。

何人办班

并非所有的班都是骗人的。改革开放的浪潮将中华民族推上了前所未有的渴求知识的巅峰。旧有教育模式已无法满足人们愿望，全社会全方位办学风起云涌，社会贤达、有远见的知识分子纷纷办起了各种补习班，有效地补充了正规教育的不足，其功绩是有口皆碑的。这类补习班均在国家工商部门注册，有固定办学场所、固定的教师队伍、正规的教学计划……这类学校一般都在正式传媒中刊登招生广告，与那种靠电线杆子和信筒招生的野班子有明显区别。

野班子的策划者多是大专院校里的“混混”，正式的科研搞不了，教课也不能独当一面，来无影去无踪，整天在社会上打游飞。

一日，我在“燕莎”穷逛，忽有一人手持“大哥大”极有“派”地向我打招呼，其耀武扬威之状活脱脱一个美国海军陆战队的下级军官，定睛一看原来是中学一同窗。寒暄一番问他这些年于何处勾当，他说先是混入大学接着混得留校如今走投无路靠办补习班弄几个零钱花。他滔滔不绝地还说了些什么，我没记住，真切切记得一句：“知识分子要想富，出去办班是条路。”

“你是知识分子，也配？！”我心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