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逸夫

著名民主人士沈钧儒，抗战时在重庆任国民参政员。有一次他从上清寺坐人力车回张家花园。园在高坡之下，车只能停在坡上。沈老准备下车付力钱，谁知周身上下都摸遍，也没摸出一分钱来。就用商量的口气对车夫说:“真对不起，身上没有零钱，请你稍等，待我回家取来。”

车夫听说没钱，火气就上来，怪声怪气地对沈老说:“看你倒象个读书识字人，怎么今天也玩起江湖来了，格老子不吃你这一套，想溜之大吉，没有门儿。你如一去不回，叫我在这儿等那个冤死大头鬼。”

沈老说:“你看我是象那种不讲良心的坏人吗?”“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你是什么人，安的又是什么心。手中没有钱，还摆什么阔，还坐什么车。你不也有两条腿吗，自己不会跑路，却大摇大摆坐上车子，叫别人白拖你走，你的良心又在那里?”“请你稍等片刻也不行吗?”

“不行，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我是靠卖苦力养家的，每天都得等钱买米，等米下锅的呀。拉了这一趟，还有无数趟要去拉哩。请你再莫说等，等的滋味我已尝够了。有时遇上地痞恶棍，等钱不着反遭打，也是常事。还有些看上去很象个体面人物，就是坐车到点不付钱，跨进院门无踪影。等来的不是恶奴的喝赶，便是狼狗的狂吼。气破肚皮屈死人，又有谁来管，快拿钱来。”

“那就请你随我回家去取吧。”“你越说越离谱了，人能离车吗?我这辆破旧不堪的烂车子，在你的眼中算个屁，可它是我全家人的命根子呀!丢了车子，不等于断送我一家子的性命吗?你赔得起吗?”

沈老此时真的有些着急了，不由得急中生智，便向车夫示意，想脱下长衫作抵。车夫苦笑着说:“你这件洗退了色的旧衫子，能换些钱吗?你生得那么矮小，我又长得这么高大。你的衣能合我的身吗?我如穿上它，玩猴把戏就不用再打扮了，你不是存心想作弄我吗?”车夫一连串的问号，像联珠炮那样有力。直逼得沈老张口结舌，手足无措，再也想不出更好的脱身之计来了。

这时看热闹的人越围越多，不约而同的都倒向车夫一边，为之愤愤不平。讽言恶语，如万箭齐发，集中一点。正在沈老窘相毕露，走投无路的紧急关头，急然来了救星。一位过客挤进人群，问明情由之后，掏钱打发了。“莫怪，莫怪，不知不罪嘛。像这样的穷苦人，平时受尽欺凌，无处发泄。难得遇上你老，容他吐出了一肚子恶气，也是一件好事嘛。”沈老一时苦笑不得，连声说道:“是我不对，是我不对，怎能怪他。”此事一经传开，顿成新的轶闻。

(李虹摘自《掌故今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