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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林

1989-01-01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89年5期
关键词:梅林担子水田

斯 好

那时候真年轻。脸孔浑圆红润,皮肤亮得如同刷过一层油。身体也不似现在纤细,真棒。圆而结实的双肩轮流担负着百来斤的担子,在那时是家常便饭,是日课。

但是挑着装满海泥的海枷碇上山去却不是轻松的事。山很高,是方圆几百里最高的那座。阿伯阿婶们敬畏它,恭敬地称它“岩神”,女仔少年家则比较随便,只叫它“岩”。

上一趟岩差不多两个小时,早早起来,挑粪水,或者挑海枷碇上山,沤在山顶上的水田里。山路蜿蜒,漫长如浩浩的人类历史。海枷碇在两肩来回地换着,似山,似磐,终于越来越如泰山压顶般地压在肩上压在心里。

就这样一步步地体味人生,相信幸福不再遥远,但也不会富丽堂皇——对于大汗淋漓、上气不接下气的负重跋涉者来说,空着肩,甩着手,在熙熙攘攘的山路上闲逛,便是幸福。

但早春的时候上“岩”去,后来却成为我向往的赏心乐事。

当终于觉得两腿已不复是肉体,而是僵硬的木拐,再也迈不动的时候,岩顶的水田正好转到了跟前,于是拚足最后的力气,把山一样的担子甩到田里,人便重重地跌坐在田埂上。

横着,躺着,苍翠的田埂供给劳作者舒适的眠床。歇了半个时辰,活力渐渐回到体内,我的同伴芳儿过来拉起我,带我去游“岩”。

“岩”有青柏相思、野梨野桃。“岩”上杂草茂密,树影如云。芳儿很快活,她爬上树去摘青柏蕾,寻相思子。

我仍是疲惫,拖着扁担绳子,懒洋洋地闲逛。

忽然一片耀眼的白光使我身心一震——眼前转出一个山洞,洞口横伸着几丛怒放的梅花。

大脑闪过片刻的空白,惊喜攫住我的心。我想我遇上了世外桃源。

当我低头弯腰,小心翼翼地拨开洞口的梅花进入山洞后,我发现它既不是桃源也不是山洞,而是一片拐了弯又凹进去的小小的梅林。

我现在已不能复述那片梅林的具体形状,几年来牢牢占据我的脑海的是一片辉煌的迷蒙。

梅树怪异,风骨铮铮,或肃穆,或狂放,或傲然,或诡谲。每一株都充满意志,充满个性。一片鲜明而怪异的褐色中,弥漫起伏着连绵的洁白。争妍斗艳的梅花,云一样积聚,雾一样弥漫,似火燃烧,如浪奔涌,又象无数个雪天的小太阳闪闪烁烁!每一朵都静静地放着银辉,吐着光芒,小小的山洼,被万千洁白的太阳照耀得辉煌迷蒙……

面对这洁白、辉煌的景象,不知为什么,我没有产生那个时代应有的“崇高”与“庄严”的感觉,只想起雪白的礼服。

真的,我突然强烈地渴望穿上雪白飘逸的结婚礼服,穿过这片静静燃烧的梅林,走向新居,走向生命所有未知的领域。

我甚至渴望毁灭,渴望永恒。因为永恒总是洁白而辉煌。

后来,当我一次次寻找这梦一样的梅林时,我发现它已不复存在。

我至今不明白它是不是一个真实的存在,抑或只是一个梦。我也不明白以我当时的单纯与虔诚,何以会涌出那些怪异思想。

但那岩上的梅林,梅林里的辉煌与迷蒙,骤然的陶醉与梦呓,是如此深刻地留在我的记忆里了。虽然算起来,我告别那个多梦的季节已经过去了十四个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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