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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心柔善像碧月

1989-01-01郑佳娜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89年5期
关键词:阿莲弱智回家

麦 群 郑佳娜

一位没有受过什么教育的妇女,生下了一个弱智的女儿和一个严重伤残的儿子,丈夫又突然病逝。面对生活的重压,怎么办?

抚养儿女,天下的母亲难道不都一样吗?在我看来,出嫁、做活、生儿育女,全都不过是女人的天职而已。

我的男人王怀原在洋人家里做西厨,我也在那里帮佣。我们婚后生了个长子,看来正常健康。几年后又生了个女儿叫均莲。她十个月时患了脑膜炎,脑部组织受损,变成迟钝。

我们不能把阿莲带在身边在顾主家住,只好花钱托一个远亲照料她。不过,只要有空我就会溜出去,带她去看医生,希望能治好病。中西医都看遍了,可是都没用。她已经三岁了,才开始学走路,连话也说不清楚。

说起我的儿子祥仔,那更是叫人心酸。祥仔出生时看起来正常健康。快满月时,有天突然发高烧。我从油麻地山东街的家把他抱到九龙医院,医生要他入院留医。后来我去看他,发现竟没有给他换过尿布,他的小屁股又红又肿,吓了我一跳。“是医生再三吩咐我们别碰他的,”病房护女解释说,“要是碰他一下,他的骨头就会碎裂。”

这简直是胡说八道!我气炸了。我不要儿子住在这种医院,坚决要带他回家。在我们离去前,医生对我讲解祥仔的病况。他说了一大堆话,我听也听不懂,最后才算弄明白,原来我的孩子患了一种叫做“玻璃骨”的病症。他的骨骼只要轻轻压一下就折断或碎裂,而且他能生存的机会极微。

我把祥仔抱回家后就辞去工作,把阿莲也接了回来。祥仔整天啼哭,不过我现在明白,他是因为痛才哭的。不久,我摸透了他的痛处多数是在关节周围,触摸他时便尽量避免碰到这些部位。

阿莲终于说出她的第一个字,叫我一声“妈”。我兴奋极了!或许这孩子毕竟不是弱智,只不过发育比其他孩子迟一点罢了?她既然会走会说话,我敢不敢祈望有一天她也能照顾自己?我不敢把我的祈望告诉别人,害怕不能实现。

男人放假回家,我们有时会带这两个小鬼坐在楼房前面的人行道上纳凉,和邻居聊天,暂时将孩子们的健康问题抛到脑后。如果再没有别的事情发生,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只要上天让我的孩子活下去,我便谢天谢地。

不过,好景不长。阿怀这时已经到九龙塘军部工作。1960年夏天的一个下午,他的同事突然送他回家来。原来中了风。我急忙叫了一辆人力车送他到医院诊所去。医生没有给他药,只是说,就算他能够活下去,恐怕也会一生瘫痪。

这么一来,我变成了要照料三个病人。那天晚上我翻来复去睡不着,真叫人心急哪!我十三岁的儿子要上学,丈夫瘫痪、五岁的女儿弱智、两岁的儿子残废,这叫我怎么办呢?霉气似乎永远在跟着我。

然后,我想到了乡下的母亲。我离家时她的眼睛已几乎全瞎,我记得她怎样摸索着走动,怎样撑持着在田里工作,打点家务,让孩子们吃得饱穿得暖,令全家人相亲相爱。那夜里,我反复思量,想起母亲沉着坚毅的德范,我下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支撑这个家。人总是要活下去的。

想不到,针灸和草药把阿怀医活了。他虽然移动右臂和右腿仍有困难,但却能自己稍微走动一下。我找到一份女佣的工作,每天早晨我出去上工,阿怀就负责照管孩子。我天黑回家,才给两个孩子洗澡做家务,经常娶到午夜才能上床睡觉。

祥仔的腿越来越严重,眼看儿子受尽折磨,我真是心如刀割,恨不得能代替他受罪。但我除了爱护他之外,真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可减轻他的痛苦。

我抱他去了一所又一所医院,希望有一间肯收留他、治疗他。但一次又一次都白走了。另一方面,我正在轮候社会福利机构的空额,让阿莲能进去接受训练。有一个天主教的福利机构说,他们可以安排她住进救济院,不过不会训练她。我一口拒绝了。亲友知道后,都说我疯了。他们说,弱智女儿这个担子你还挑不够吗?为什么要放弃这个减轻负担的大好机会?要是他们的话,会连祥仔也送走。他们问我,你何必折磨自己?我对他们的话理也不理。

这些人都忘了,我是孩子的亲娘,跟孩子血肉相连——谁能比我照顾得更好?除非那所机构能帮我的孩子进步,否则我为什么要把自己的骨肉托付给他们?

我做工做了一年多,终于病倒。我告了一天假,带着孩子们一起,去调景岭的灵实医院检查。上天有眼,我原来什么病都没有,只不过是工作过劳而已。但这一趟,医院却将我的命运扭转过来。医院院长看见祥仔的腿和胳臂变得又小又弯曲,责问我为什么不早点送他诊治。

“可是没有一所医院肯收留他呀,”我申辩说。“肯收的,如果有人介绍,他们就会收了,”他说,随即递了一封介绍信给我。

祥仔住进玛丽医院的那天,我真是满心庆幸!经过四年不断的访求,他终于得到医护!继后的那几年,祥仔至少动了十几次手术。

祥仔入院前些时,我收到社会福利署的信,通知我新开办的东头训练中心有个空缺.阿莲在那里会有人教她照顾自己、学习简单的阅读和工作技能,希望有一天她能学会料理自己,甚至工作谋生。于是,两个孩子终于都得到了他们所需要的帮助。

祥仔十岁时,已住了六年医院,医生认为他们已竭尽所能治理他了,他的体重不到十四公斤,身材只象个两岁大的孩子。他喜欢有人抱他或把他放在婴儿车里推着各处走动。他努力学习,甚至已能勉强用调羹喂自己。

那年夏天祥仔出院回来了。几星期后,他进入观塘雅丽珊群主红十字会学校。我这个医生说只能活一年左右的儿子,现在居然上学了!我真是高兴得不得了!

祥仔在大口环儿童骨科医院时,已跟那里的外籍职员学会了一些英文,又在志愿工作者教导下,学会了看和写一些简单的字。他入学后,很喜欢读书,进步神速。但最令我暖在心头的,是他在学校里交了许多朋友。他非常活跃,坐在轮椅上扣上安全带,参加各项康乐活动。他即或因身体残废而难过,也从不显露出来。他甚至会拿自己的缺陷来自嘲开玩笑。

在家里,两姊弟手足情深。阿莲帮助祥仔走动,而祥仔则耐心把在学校里学到的东西教给她。祥仔以优良成绩小学毕业后,仍常常参加社区活动。有一次,他登台表演,演唱《念亲思》这首歌:“父母亲爱心柔善象碧月。常在心里问何日报?”我听到这两句歌词时,不禁哭了。阿莲当时坐在我身边,痴痴地看着我。我紧握着她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自从阿莲出世二十多年来,我从未为过去的日子懊悔过。我一天比一天更疼阿莲和祥仔。

祥仔毕业后不久,阿怀去世了。这时,我长子已中学毕业,在政府机构里做事,阿莲也大有进步,可以进入观塘“世界复康中心”接受职业技能训练了。三年后祥仔亦进入该复康中心。我在观塘一家工厂找到了工作,每天我们母子三人一同出门一同回家,彼此相依为命。

现在阿莲在一所庇护工场工作,连津贴已可养活自己。祥仔在一家汽车公司当管工的助手,而我也在这个公司做清洁女工,好在办公时间可以照顾他。每日早上,一辆复康会的小型巴士都开到我们家的门口,接我们去上班。

有个星期六早上,我们在住宅附近的一家酒楼饮过早茶后,我想去菜市买菜,于是叫阿莲送祥仔回家。我看着她把弟弟用婴儿车推上坡,心里在想,也许雨过天晴,上天毕竟是眷顾我的。

(稼俊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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