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君宜

殷汝耕是个遗臭万年的老牌大汉奸，人人都知道，当然绝不是好人。

但是，我认识一伙太太，和殷汝耕比较熟识，她就说：“我觉得殷汝耕是好人。因为他不像别的国人那样奢华摆架子，每天早点，烧饼油条什么都能吃。他对仆人很和气，对儿女教育很留心，教他们好好读书习字，不许逃学胡闹乱花钱。”还有。一个在沦陷时期当过北平某某局长的汉奸，他自己的哥哥是在抗战中阵亡的烈士，他却去当了汉奸。这位太太也说他是好人，因为“他对穷亲戚和同乡真肯照顾帮忙，绝不是翻脸不认人。而且，他做过那样大官，现在却穷得快摆地摊了，可见没有贪污。这还不是好人吗？”

青年同志们，你们觉得这位太太的意见怎样？

这例子是举得太极端了，像殷汝耕这样大汉奸，敢明目张胆说他是好人的大概还不多；但是，仔细去观察一下、研究一下，我们却可以发现，在旧社会中一般人所谓“好人”的标准，基本上就真和这位太太的看法差不多。不是吗？我们常常听到说某人是好人，就因为他孝顺父母，他对亲戚故旧很讲人情顾面子，他用钱节省，做事小心，他待人和气，他肯帮朋友忙，他对自己太太不错，他不贪污、不说谎……等等。特别是当一般长辈夸奖起那一个青年是“佳子弟”时，更离不开这些标准。许多青年也会受到这影响。这是一种影响很广泛的道德观。

往深追一下，这是什么？这就是封建的道德观，是孔夫子的道德观！中庸上就有两句，说：“庸言之谓信，庸行之谓谨。”许多中学生在国文课本上大概都读过一篇马援的“诫兄子严敦书”，他称赞一个叫龙伯高的：“敦厚周慎，口无择言，谦约节俭，廉公有威。”把这些话翻成现代语言。恰恰就是前述那位太太的基本思想！封建道德最讲伦常，“伦”是什么？就是对自己身边的几个人好。一个人只要对自已的主人（古时是皇帝）、父亲、太太、孩子、兄弟、知己朋友，都还不错，就算好人了。“常”呢，通俗的说来，也就是只要在日常生活琐事中和气诚实讲礼貌廉洁……等等，能做到也就算好人。至于自己的父亲丈夫朋友……究竟是什么人？自己为什么应该终身为他们服务？自己的生存与工作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些和气廉洁……究竟对谁有好处？是为帝国主义、为人民公敌、还是为了另外的人？这倒不是封建道德观里面的重要问题。为什么这样呢？就因为在封建社会里（资本主义社会基本上也一样，为篇幅所限，另文再谈。），要维持那封建地主阶级的统治，要农民扛起一把锄头就流尽血汉老死在那块小小土地上，它就需要维持那宗法制度，家族制度，就一定不能允许人们跳出那小圈子。只能鼓励人们为个人（“忠”的道德也就是为了皇帝个人），为少数人，为自已身边的亲戚朋友父母妻子就够了，它不能允许你想到为大多数人，为群众。因为在那个社会里，群

众就是农民，要想到为农民谋利益，便不能不胜结到反对封建地主阶级。他们当然不愿意。

我们今天革命的道德观，和这种封建的道德观出发点完全不同。像前述那位太太说的。一个汉奸固然常常是骄奢淫佚贪污腐化的。有些汉奸在小地方却也不妨和蔼、勒俭、诚实（当然，他对广大人民是最大的残酷与欺骗），却也不妨是好爸爸，好丈夫、好哥哥。但我们绝不能因此就判断这汉奸是个好人，因为他害的人，他做的坏事，比这些小好处不知大多少倍。因为殷汝耕卖国，使冀东几百万人民群众死亡流离，所以他是最坏的人。他对自己的儿子仆人家务事情就处理得再好些，也是丝毫不相干的。我们所谓好人的基本标准，——也就是我们的基本道德标准，主要并不是那些东西。

我们说一个人是好人，第一条标准，必须他是为人民服务的，是为了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利益服务的。他的生活与工作，他的毕生事业的目标。都是为了这个，这才是一个人最高的道德。这样一个人，他自然会和蔼勤俭诚实朴素……，因为这是人民所需要的。他自然会有原则的去爱护帮助自己的亲戚朋友父母妻子等等，所有这些都服从于最高标准——为人民服务。我们看一个人是好人坏人，首先就要从这最高标准，从大的方面来看。不能首失去看枝节问题。如果不合最高标准——如果一个人是死心塌地的蒋介石特务。是反人民的；那么，随便他是怎样的慈父孝子义夫悌弟，怎样廉洁朴素，我们也应当毫不犹疑的说：这人是丝毫不足取的大坏蛋，更具体的引申一下，在特务机关中，一个廉洁的特务。他的廉洁行为就是为了更加巩固这特务机关，所以他的廉洁也就是罪恶，如果你父亲是四大家族之类的坏蛋，你去孝顺他，那你的孝顺行为就是罪恶。因为你妨得了广大人民的利益了。对于旧的道德标准，我们就应该这样看法。

根据这个新标准检查一下我们平常的想法，平常所谓“老好人”，常常对原则抓不紧，见别人有错也不说，跟什么人也能敷衍一套，顺水推舟，这就并不是好人，因为那样无原则的包容错误感情拉拢正是妨碍人民利益的。有些所谓“好学生”，一心一意只为了扬名声显父母去学习，也并不是真正“好”学生。相反的，一个实心实意鞠躬尽瘁为人民服务的人，也许有些毛病，也许对人态度不好，不会过日子，也许不是一个好爸爸、好丈夫，这些毛病当然应该要他改掉；但是，却应该说他基本上是一个好人！

青年同志要谈修养问题，首先就要弄清这一条革命道德的最高标准，确定为人民服务的人生观。凡合乎这个的基本上都是好的，和这一条相反的随便怎样都是坏的，根据这标准去检查一下自已的思想、行为、生活，这就是修养的第一步，把这一点做到了，才能谈到其他的修养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