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时光用漫长爱我,也用漫长恨我

2024-03-14李鑫

山花 2024年3期
关键词:祖母云朵天空

李鑫

喝水的时候

掉了几滴在桌上,我想起木头流出泪水

想起粗糙、干涸以及古老

我替它擦去水滴的时候

似乎擦干了死去的祖母的泪

所以我喝水的时候感到悲伤

桌子收拾干净了,书一本本整整齐齐地

放在架子上

忙乱的工作暂时停下来,我和桌子

或者我和木头一起喘口气

我想起祖母和我说话,想起她寂静地

衰老、死去,成为此刻的一块木头

我突然想出去走走,哦

祖母的坟在云南的南方,蓝天时常

覆满荒野

嗯,我想出去走走

我想起早上,太阳在身后推着我走路

但凡有一点心凉的事

就及时地温热而端正了

天空辽阔而澄澈,祖母被蓝色的天空

抱得紧紧的,风吹不吹都无所谓了

感觉整个人间都是好的

途 中

天气过于闷热,洗脸的时候

眼镜沾了水滴

这样再望向四周的时候

事物们散发出色彩,似乎成全了我

让万物绽放的想法

水汽上浮,云朵越积越厚

让人想起厚厚的冬天,似乎在这炎热里

突然让我裹挟着厚厚的寒意

我努力望着天空,在雨水到来之前

我的注视迅速让那些云朵也开出七色花

它们安抚了我的不安

水斑干涸,我很快失去了魔法

只有今日之秋分

还在人间讲述着平均,我深知自我的徒劳

而浓云中的雨水,正准备落下

我继续往前走去

在这寻常一日的短暂欢喜过后

我继续藏起

让万物绽放的野心

雨水来临之前

天空中的云朵正反复拧挤着自我

它们还在努力

身体中郁积的黑已经接近饱和

正接近轻、透明、无边无际的扩散

孩子早早醒了,我们穿好衣服

走到楼下。他奔跑而我看着那些树木

黄槐决明、梧桐、紫荆、羊蹄甲、木棉

我身体里也有饱和的、昨夜梦里的黑暗

它正在我努力的注视里,往外涌动

我相信我和云朵有着一样的尝试

几滴雨落了下来,我和孩子都没有走开

天空正在落雨里恢复它的清澈

我看到木棉的时候,似乎也开始拧挤出

心中残留的黑暗,我看见雨滴闪光

将梦里死去的人一点点照亮、慢慢唤醒

世界充满了复苏的气息

更大的雨还没有到来

秋风吹着这些雨水来临之前的先知们

它们预言、布道、倾尽全力

将所有黑色的语言,读出光芒的声音

更换眼镜之后

看清梧桐叶上的尘埃,看清黄叶

所有的纹路与斑点

不再是茫茫一块

我似乎慢慢看清了自己,心里覆满的灰尘

还有时间和生活拼杀之后

留下的凹凸

我曾经当作圆月的那些孔洞,此刻

失去了圆满,每一个都有特别的变形

否定了我曾经的期冀

秋风吹得辽阔而透彻,让人悲从中来

我对自己说:

那就看远一点吧

这座城镇的边缘此刻在烟云中泛着青翠

而远处的山峰似乎有一条完美的圆弧

正努力接近上天隐藏的完整

似乎有一个圆正在远方

容纳了此刻我的荒芜

梧桐落木纷纷扬扬

一轮明月正在荒凉中诞生,它那么遥远地

伸过来发光的手指

努力点亮了我的眼睛

秋分过后

这只是一个标题,限定了时间

其实天空变化微小

我没有体验到寒暑变化,或者日月星辰

有所区分

我带着寻常的身体度过寻常的一日

人群的声音涌起几片木棉叶

风在窗口把眼角的末端尽量拉伸

内心被一些事物抬高了几毫米

我闭门坐着,隐约听着时间在撬动房门

其实这些都抵不过喝水的声音,咳嗽的声音

或者暴雨和雷声

几只鸽子失去路线,在屋外乱窜

它们掩盖了那些微妙的动静

我为何要在寻常的一日反复提及这些

秋分之后,窗外的塔吊在内心轻轻转动

将一些事物移到了另一边

有些平衡正在转换,有些高度正在生长

有些光跟着秋风一点点试探越过心坎

我的思绪尚未澄澈

我大口喝水,暂时不敢提到它们

小 站

只有一个进站口一个出站口

并列在一起

这样似乎我可以同时看见我的正反面

它们可以同时晒到阳光,也同时安抚了

身后的阴影

一些人从出口出来,另一些人从进口

进去,他们是同一个人,同一群人

我似乎看见了月亮的正反面

那一枚古老的硬币,背后所有的陨石坑

都已经被前面的光滑所包容,不再有所区分

这样多好,我看着站台上飘忽的落叶说:

沒事了,风怎么吹都是好的

我已经找到了背面的自己,现在只有

同一个命运,不再扑朔

嗯,我心里终于有一轮完整的明月了

秋风,此刻我经得起所有的催彻

我在西双版纳看到一座在建的大桥

两段在山崖之上,尚未完成对接,他们之间

有一段深邃的空旷

这种有高度的空在我心里刻下强音

我似乎听见了一个呼声,正在等下一个

我遇见过一次的人

正努力重逢,我看见的山水万物突然消失

正努力等着从我厚厚的迷雾森林中

探出头来

其实最重要的,是我期待这座桥的对接

一种有形的塑造

构造了凌厉的外形,我内心的边界似乎

在这塑造中显露自身

那时候我要站在桥上,这些年我一直努力

在自己的边界之外

……此刻突然飞起的山雀,正在飞翔中

努力高过它本身

停 顿

火车停了一下,下去了一些人

上来一些新的

我内心的沙滩正运去一些思绪

换来另一些,螃蟹或者贝壳

比如孩子昨天在沙滩上

扔鹅卵石,扔小贝壳

他正置换着一些布置,他无心地

让我的沙滩越过了原来的边界

还有一些停顿,在云端

白云等过了白云,山峰等过了山峰

风等过了风,海等过了海

洱海边那些水杉,等过了水杉

我的停顿中,经过我自己

越过我自己

似乎有另一个我,正在侧身

给我让出一片新的天空

宁 静

正努力认出我的山水,正捧着那些草木

唤醒我

“嘿,是我啊,我的老伙计

你看看我粗糙的樹皮,我的褶皱

我声音中永远有的,方言的尾音”

我认出来的桉树

都是我文字的骨架,它们努力地白着

撑着我潦草的肉身

这一生我有多少荒谬的笔墨

以及懊恼

这一生又有多少河山,正敲击我的方言

加强着那一声声尾音

没有人知道我此刻的宁静

是怎样的宁静

远处山水依旧,永远对我有着偏执的爱

现在车过梧州

恍惚中那些试图唤醒我的山地和丘陵

正递给我支撑沉默的

骨骼和经脉,我声音中的

声音

喝 水

买到一瓶西藏的矿泉水

我身体中一直催促我的某种透明的呼唤

一下子有了四千多米的海拔

正在我的思想里铺开一整个圣湖

我所有能想象的冰蓝,都在其中

我此刻正从云南前往南粤,海拔一路走低

我深知此生应该越来越低地做人做事

我身体中的大地因此与大海平齐

我的眼中只剩辽阔的海蓝,涌向天边

所以此刻一瓶西藏的矿泉水让我战栗

突然给了我巍峨之地的圣湖

那种高原的蓝,区别于大海的蓝

我的词语都有了高原反应

需要适当吸氧,才能保证灵魂的站立

我继续前往南粤,火车继续行进

我知道此生我将拥有两种蔚蓝

但是他们永远在身前一点

渡鸦在鸣叫中继续渡我走低

或者所谓升高,我理解那鸣叫

我深知我永在途中

听 雨

雨急,我沿着耳朵的长廊

避雨。将头脑中细密的雨一点点拨开

分出一条道路。我将这急躁的声音分开

剥出中间白亮的寂静

我在那条寂静的道路上

此刻:

万物带着雨水赋予的柔软,一点点凹陷

返回了自身

草木折返大地,江水涌起了归海之念

我的心口凭空涨水的怒江

在胸腔的大峡谷上激起壮丽的水花

将我的身体往那遥远的高原,推了过去

雨不停,道路遥远而单调

我似乎正从那条路上回归我的高原

雨声催促,我在各种轰鸣中

寂静而孤独地走

偶尔有几只白鹭飞过,它们环绕着我

我侧身让开它们,这些年我已经

让开了许多事物

我从那些环绕中,脱离。我看着白鹭高飞

雨声继续构造出它的天地

继续雕刻我内心的场景

我偶尔侧身,让多余的喧嚣涌去

只留下一直在催促我的,万物的宁静

某一刻

远处的山脊线条是我此刻的心电图

这让此刻的天地有了生机

几只白鹭在车窗外越过山顶

我的心跳加快,看见它越过了我的内心

近处是开阔的盆地

桉树和低矮的灌木缓缓溢开

加上一块块的农作物

他们一起为我的眼睛提供了阴凉的遮蔽

我深深感谢这种遮蔽

风用云朵在天空随手写了几笔

那些鸟鸣声一点点在字里行间溢出来

我突然想起大理的云

填补了九溪十八峰,那种突然的富足

鸟鸣声瞬间填满了我的思想

群山放心地绵延

火车放心地开

这长长的心电图,放心地记录

我想:

“这个世界就是我的生机”

玻 璃

车窗的玻璃有污渍,刚好对着那里看出去

蓝天就还不够蓝,白云也不够白

所以我一直在污渍之间的纯净里

寻一条视野的出路

时光用漫长爱我,也用漫长恨我

这些年我有了白发、近视度数

牙齿也不够闪光

我在中年的污渍中拧挤着一条出路

我在语言里一次次刻下我的声音

窗外突然的雨水正努力清洗

窗內的我正努力擦拭

永远都有一些污渍在我们之间

永远都有一种不够彻底的蓝和白

在这人间

也永远都有一种努力递出来的热爱

火车开过一片片桉树林

那种短暂但有力的白,是有力的凿子

一次次凿去我多余的焦虑

凿子停了下来,此刻浮现出数朵野蔷薇

正用它们的红给这黄昏的时光上色

它们自由地摇曳

在车窗外电线的乐谱里,上下跳动

我心里少了许多困顿,多了数朵歌声

一个早晨

雨后,阳光在大地上吸足了水分

正跟着草木一起生长

偶尔有惊喜的嫩芽

战栗地握着我从未说出的愿望

梧桐将身体里封存的故事

一叶叶读给大地

清风正饮下那些悲欢,抬头看我的时候

依旧沉浸,相互茫然

此刻,太阳是一个才洗干净脸的孩子

湿漉漉的,在天空走着

我送女儿上学,她也才洗干净脸

也是湿漉漉的

她在大地上走着

现在两个孩子对视了一下

他们同时眨眼,退后,笑出声来

我想,他们是相互交换了礼物吧

现在他们更加明亮、有力

在这个世上的一个早晨

充满了天空和大地

这丰盈的时刻,我想

他们刚刚肯定是

相互馈赠了一部分,这世上最好的光辉

此 刻

老墙凸起的石块,还有凸起的空间

孩子在下面和猫玩耍

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没有威胁

阳光缓缓从墙上铺进院子

风从南吹向北,从玉米坝子吹向

高高的北山坡

说明这几天不会下雨,日光充足

妻和母亲给小儿子喂饭

阳光混合着食物

一口口喂给孩子

所以他看向监控视频的时候

我看到他眼里有乌蒙大地的微光

真好,再过几个钟头

阳光就能铺满老屋,跨过阳沟

到祖母活着时候劳作的后山去了

阳光每天把这些旧事打扫一遍

我知道它在里屋的时候会多停留一会

祖母的油灯、碗筷、被褥都需要仔细擦拭

这需要多一些工夫

女儿领着弟弟往后山去了,我看不见他们

此刻只有日光金黄,铺满院子

我就这样安静地等着它

跨过我的心室,穿过我的心房

嗯,它又一次打扫干净我,擦亮我

直到我身体中的故乡逐渐滚烫,发出光芒

猜你喜欢

祖母云朵天空
天空之镜
祖母家的夏天
祖母
祖母家的夏天
云朵儿
祖母尚能倚门望(节选)
云朵的点心
一和one
天空之舞
天空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