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玮

在法国，越来越多的职场男性开始积极主动地参与育儿，认为只将育儿责任交由母亲是错误的。为了能有更多时间陪伴孩子，他们甚至愿意主动降薪，以减少工作时间。

| 主动降薪带孩子的里亚德 |

塞纳–圣但尼省的里亚德觉得自己很幸运，因为他的三个孩子都刚好出生在他相对不那么忙碌的时期，否则，这位39岁的铁路职工当年也不可能每次都休足两周的陪产假。最近，他的一个同事就只休了三天。但这位同事还不算最不幸的一位。由于他们工作需要轮班，一位刚成为母亲的女同事想調整工作班次，但单位不同意，而请保姆照看孩子又过于昂贵，所以她只得带着孩子一起上班。

里亚德自27岁起就开始干这一行了。2020年，他主动提出申请，将自己的工作时间缩短了两成。“孩子更重要，少挣点钱就少挣点吧。对我爸那一辈人来说，男人在家照顾孩子是难以想象的，但我们这一代人接受的教育是父母应共同养育孩子。”事实上，他并不是个例，在他的单位里有不少父亲都作出了类似的选择。尽管如此，偶尔还是会有人问他：“为什么不是你妻子照顾孩子呢？”

这种带有性别歧视色彩的评论并不局限于某个年龄段或特定行业。43岁的西尔万也在塞纳–圣但尼省工作，他既是作家又是大学研究员。每逢周三，他都要送儿子去足球兴趣班，送女儿去学功夫。有时候研讨会还没结束，他就得提早离开去接孩子。无论他如何解释，周围的同事似乎都不能完全理解。“大家好像觉得没有人能同时当好奶爸和研究员。”他说，“还有人问我为什么不让孩子他妈去做这些事？讽刺的是，我们行业本来就有很多女性。”不过，西尔万还是设法找到工作和家庭的平衡，他改变了自己的工作方式，简言之，就是减少了参加研讨会的次数，将更多精力花在团队项目上。他每天的工作时长缩短了，工作效率却提高了。2023年，他还获得了领导项目的资格。“与那些没有孩子或将孩子交给家人照看的同事相比，我的职场发展速度确实有所减缓。但我觉得自己有照顾孩子的责任，而且我乐此不疲，喜欢和孩子们在一起。再说，照顾孩子也不是一辈子的事。”西尔万说。

| 被指指点点的奶爸 |

2020年9月，法国将陪产假延长至28天，然而，人们的观念与法律规定之间存在差异，一时半会儿难以调整。2019年，两家法国咨询公司进行的联合调查显示，有59%的父亲因为照顾孩子而遭受过他人的指指点点。“你们家不是有妈妈负责接孩子放学吗？”“小孩病了吗？他妻子自己应付不了吗？”

这种言语上的歧视与职场中妈妈们所面临的歧视相比，其实算不上什么。贵文·卢苏阿尔恩是一家咨询公司的创始人。他说：“职场上，父亲的待遇要比母亲好多了。男职员当上父亲、休陪产假，在老板看来，他们只是暂时消失两周，然后就能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但女性一旦怀孕，老板首先想到的就是她们即将缺勤，工作状态也会下降。”这种偏见在数据中也有所体现。根据法国国家统计与经济研究所2020年发布的一项调查报告，母亲获得收入处于前1%的岗位的可能性比父亲少60%，71%的育儿职责由母亲承担。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结果？因为很多父亲默认工作是第一位的。当孩子发烧时，父亲可能不会立刻冲到托儿所，因为他们需要先处理手头的工作。但是，如果有父亲不愿遵循这种思维定式，不想失去与孩子相伴的时光，会发生什么呢？

| 工作与生活的平衡 |

招聘专员表示，越来越多的年轻应聘者希望能有更多时间与家人相伴。39岁的法比安就是其中一个例子，他有两个孩子，一个6岁，另一个3岁。接受我的采访时，他刚刚完成了法国国家行政学院的面试。这位公务员轻声说，面试官就在不远处。“选择工作岗位时，我很重视工作之外是否有足够的时间陪伴孩子。那些需要在周末经常加班的岗位，我肯定不会选择。”他说。

六年前，法比安在一家公司工作，他的上司是一位要求严格的职场女强人，他不想再过那种高压的生活了。得知妻子怀孕的消息时，他紧张得直冒冷汗。“我的第一反应是：完了！领导肯定会对我有看法。”法比安回忆说。当时，他作为副手的工作量很大，为了避免引起领导的不满，他决定保密。为了陪伴妻子进行超声检查，他不得不请年假，甚至有一次谎称要去巴黎办事。第一个孩子出生后，根据当时的规定，他休了两周的陪产假。按照公司政策，这两周的工资应该全额发放，但他的女上司却扣发了他30%的工资。这件事导致他们之间有了一段时间的对立，幸运的是，不久后，上司退还了他被扣的薪水。然而，当他复工时，上司并未询问过他妻子和孩子的状况。最终，法比安决定辞职。在家期间，他全心全意地照顾孩子直到孩子九个月大进入托儿所。三个月后，他在一家政府机关找到了工作，下午五点半就下班，假期时长也是之前的三倍。他最终实现了工作与生活的平衡。

| 布鲁诺当爸爸以后的烦恼 |

一份调查报告显示，有6%的父亲声称自己当爸爸后就换了工作；妈妈的情况就不同了，有高达47%的妈妈表示在有孩子以后，遭遇了工作上的变动。社会普遍认为，男人应为怀孕的妻子及未出生的孩子赚取“家庭的面包”。另外，人们深信若要在事业上取得成功，就必须牺牲个人生活。42岁的布鲁诺是一位经验丰富的电力项目经理，他和妻子一直未能生育，后来通过辅助生殖技术有了一个儿子。去年2月，孩子出生后，布鲁诺休了陪产假，又在夏天请了两个月的假。他的女同事得知他利用假期照顾孩子，纷纷表示赞许，但男同事的反应相对冷淡。

重新上班的第一周，布鲁诺就意识到自己的工作状态已无法与以前相比。“以往，我的生活完全是以工作为中心，但现在不再可能。”他说。他必须每天下午五点半去托儿所接孩子，这让他不得不接受一些工作上的小缺憾，比如文件准备得不够完美，或者无法及时回应同事的需求。布鲁诺本想承接一个新的项目，但上司认为他无法两全其美。“你现在是个有孩子的人了，怎么可能还有那么多精力？”上司对他说。布鲁诺觉得这话有道理，于是放弃了那个项目。

| 积极争取带娃权利的马克 |

总体来说，如今的爸爸们在工作中也开始遇到和妈妈们相似的挑战，至少可以预见到这些挑战。这种变化反映出人们的观念正在逐渐转变，爸爸们回到家里不能再撒手不管。但这种变化也伴随着阵痛，32岁的高压电工马克就切身体会到了这一点。在成为父亲之前，他把出差视作一种公费旅行，有时一去就是两周。但有了孩子之后，他就不能再这样长时间出差，否则妻子会抱怨。马克向上司表明了自己作为一个父亲无法像以前那样频繁出差，上司也同意了这一点。“但他那一代人仍然认为男人应当主外，女人主内。”马克说。他试图向年龄相仿的同事解释自己的困境，但他们似乎无法理解，“在他们看来，照顾孩子会妨碍工作，不利于职业发展。”

马克得知妻子怀孕后，曾考虑辞职、创业或转行。妻子却告诉他：“养育孩子不仅仅是身体在场那么简单，你赚钱也是在以实际行动提供经济支持。”马克意识到自己或许过于理想化了，但仍然感到纠结。“她担心我如果失业，单凭她一个人养家会非常困难。”马克说，他妻子的收入很低，“最让我痛苦的是经济上的问题。现在，大家仍然认为应该是母亲照看孩子，但如果男女收入相当，就不会出现这个问题。”2019年，法国国家统计与经济研究所的报告显示，女性在成为母亲后五年内的收入会减少25%，而男性在成為父亲后，收入依然稳定，有些甚至还会增加。

妻子怀孕期间，马克仍然被公司派往现场工作，身上的担子很重。孩子出生后，他开始休陪产假，但28天的假期远远不够，他带着沉重的心情返回了工作岗位。“你知道一个月大的孩子有多么脆弱吗？”他反问道。他多次向领导提及孩子的事，但领导似乎始终无法理解他的处境。有一天，他干脆抱着孩子去见了领导，终于让领导明白了他的困境，并安排了另一位高压电工与他轮班，两人轮流前往现场工作。

| 陪产假需要企业和社会共同推动 |

许多国有企业和私营企业为了维护员工的权益，以及留住人才、吸引人才，也确实采取了一些积极措施。例如，安永会计师事务所自2010年起便开始为员工提供育儿咨询服务，这是因为管理层注意到30至35岁的员工中有相当一部分在生育后选择离开公司，其中大多数是女性。而雷诺公司在基扬古尔——雷诺集团技术中心所在地为员工提供了120个托儿所托位。2020年2月，105位企业负责人联合签署了《父母法案》，根据该法案，员工在有小孩后至少可以申请一个月的带薪假期。

虽然大多数呼吁延长陪产假的声音来自女性，但近年来也有越来越多的男性加入这一行列，帕特里斯·邦菲就是其中之一。2017年，邦菲忙完一个为期三年的项目后，紧接着迎来了第二个孩子的诞生，他便考虑借此机会辞职，自主创业。他的妻子希望去乡下休产假，而他当时正处于职业过渡期，因此陪伴妻子一起去了。他曾天真地认为自己可以在下午处理工作，但没过多久就发现照顾小孩是件大事，他根本无暇顾及工作。“两个月的假期让我深刻地感受到了照顾小孩的压力。”他在网上分享了自己的体验，称尽管照顾孩子很累，但也很有收获，并呼吁国家延长陪产假。他的帖子被广泛转发，许多人留言表示支持。

由此可见，爸爸们也希望跳出以往传统工作的框架，争取实现工作与生活的平衡。不过，目前的数据显示，距离这一转变的实现还很遥远。那么，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呢？心理学家西尔维安·詹皮诺指出，“为了孩子们的福祉，我们应当努力摆脱性别偏见，推动社会和政策层面的改革，为父母们提供更加合理的产假和陪产假。同时，我们也需要提供更优质的儿童保育服务。理想的未来是，父母共同努力，推动立法改革，消除社会上的偏见。”此外，他还强调，父母应积极在社交平台上宣传和推广这些观念。

编辑：侯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