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璐

近十年来，女性防身术课程越来越受欢迎。在法国，由于地铁和街头安全事故频发，以及家庭暴力事件时有发生，女性越来越重视自身安全。

“在拉德芳斯商务区附近，几名男性在大白天里围住了我，说是想要认识我。我连连摆手拒绝，他们却不愿意离开，甚至试图抓住我的胳膊，摸我的头发。我加快步伐试图离开，但他们一直跟随在后。最终，我逃进了一家商场，躲过了一劫。虽然他们并没有对我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这一经历让我意识到自己有多么脆弱。”这段十年前的往事是塞韦里娜走进马伽术课堂的原因之一。

在巴黎五区的让–塔尔伯特运动中心，一堂女子马伽术课程刚刚开始。“膝盖抬高，脚后跟贴近臀部！”身着格斗服的塞韦里娜高声指挥道。马伽术是一种源自以色列的实战格斗术，希伯来语中的原意是“近身式格斗”。38岁的塞韦里娜已达到黑带三段水平，从学员晋升为欧洲马伽术协会的教官。在一个周六的早晨，塞韦里娜站在擂台前，身边围着20多名希望学习如何保护自己的学员。课程才开始几分钟，她们的额头就已渗出汗珠。塞韦里娜调高了音响的音量，用音乐鼓励学员完成深蹲、波比跳、俯卧撑等热身运动。馆内弥漫着新塑胶的味道和汗水的气味，学员们掌心的汗水在地面上留下了印迹，疲惫而又兴奋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踢得猛一些，用力！不要担心踢疼我！”穿戴着胸部和裆部护具的丽莎呼喊道，同时准备下一次的闪避动作。她有着褐色的头发，看起来快30岁，头盔下的一双眼睛隐约可见。随着防守姿势的变化，她的拳击手套也在空中上下舞动。

| 遭受“微歧视”的一生 |

丽莎居住在巴黎，日常生活中经历了无数次的“微歧视”，这成为她一年前报名参加马伽术课程的原因之一。当询问学员是什么驱使她们参加这类课程时，“地铁”是答案中出现频率最高的词之一。“咸猪手、小偷、醉汉……地铁内形形色色的人都有，乘坐地鐵总是让人心惊胆战。”丽莎解释道。

面对男性时，女性往往感到自己是脆弱的；而在夜晚的公共场所，女性似乎更是置身于被“猎捕”的境地；甚至在家中，她们也可能遭遇暴力。这些都是学员们学习防身术的原因。丽莎分享了她的故事：“我前男友酗酒。每次他喝醉了，我都会催他赶紧回家。我会把他送上计程车，但他总是不愿离开。我心里清楚，像他这样的人，迟早有一天会对我动粗。但我同时也认为这似乎很正常，因为我就是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的。我父亲处理不好自己的负面情绪，经常会打我耳光。如果我不听话，他会用拳头砸墙来吓唬我。”

丽莎意识到，她这一生都在“等待拳头落下”，因此下定决心要学习防身术。她曾是一名销售客服。在一次年底考核时，她与主管产生了分歧。丽莎不喜欢冲突，尤其是与男性发生冲突，因此她选择了逃避，把委屈咽下。她说：“他做了一个粗鲁的手势，我感到极度受辱。但我却说不出话来，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我对自己说，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 男人强壮，女人柔弱 |

女性来到马伽术课堂学习膝击、踢裆、臂锁等技巧，是为了能够在遭遇暴力时进行反击。马伽术原本是一种军事格斗术，但塞韦里娜教授这些课程的目的是希望女性在受到攻击时不至于束手无策。“我们不是超级英雄，也不应该拿自己的生命冒险。如果有机会逃跑，那就赶紧逃跑。最重要的是保证自身安全。若是无法逃脱，再采取自卫措施。”塞韦里娜解释道。“要是有人在街上强行抓住我们的手腕，我们也不一定非要打断他的鼻梁。”丽莎补充说。

社会学家奥蕾莉亚·莱昂说：“对于从小就被困在‘女性角色里的人来说，运用身体进行自我防御是一种越界行为。父权制将社会分割为两部分：一方面教导女孩们过度约束自己的行为，以致她们难以自我保护；另一方面却不断鼓励男孩采取攻击行为。‘强壮被归属于男性，而女性则被贴上‘柔弱的标签。”

女性所处的困境就像一个悖论，莱昂将其称为“地狱般的选择”。她指出，“父权制要求女性保护自己，却又不赋予她们必要的能力去做到这一点，因此将男性指派为‘天生的守护者。然而，这些所谓的守护者往往就是加害者。”根据法国内政部2021年犯罪数据报告，涉嫌故意伤害罪的嫌疑人中有86%是男性，而其中87%的犯罪行为是在家庭内部发生的。

| 发现危险 |

51岁的大学教授爱德华坐在运动中心的看台上，等待正在上女子防身术课程的女儿克拉丽丝下课。之后，他们还将一起参加一节混合性别防身术课程。“2015年8月，发生在大力士高速列车上的枪击事件唤醒了我。”爱德华说，“这事要是发生在我身上，我恐怕没有能力保护我的家人，这让我产生了学习防身术的想法。”

爱德华和克拉丽丝都身穿黑色运动裤和宽松的白色体恤，两人眼神明亮，身形瘦削，气质相似。在高速列车事件之前，爱德华认为“只有阳刚之气十足的男性才会练习格斗技术”。而他并不认为自己是这样的男性，也觉得自己的体格不适合练习格斗。然而，现在他改变了看法，不愿意在危险发生时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忍受”，因此，他报名参加了马伽术课程。在课程中，他发现很多家长带着孩子一起训练，便说服了当时还在上三年级的克拉丽丝一起上课。“来到这里后，我感觉自己就像神奇女侠。在课上，所有的不快都能得到释放。女孩子也能打人！”克拉丽丝兴奋地说。

2015年至2016年，欧洲多次发生恐怖袭击事件，这让爱德华感到非常不安，甚至变得过度敏感。他说：“如果街上有人对我大喊大叫，我的内心就会如同警铃大作。”因此，他愿意在马伽术课堂上充当女儿的“沙袋”，只希望女儿在遇到麻烦时有能力应对。现在的克拉丽丝遇事不慌、从容不迫，很难让人相信她才17岁。最近，她和朋友在地铁站看到一个醉汉拦住了一名女士，“我走过去说：‘嘿，你好啊，好久没见了！一句话就打消了那个醉汉的邪念。”

很多学员表示，帮助公共场所中的其他女性是她们开始练习防身术的原因之一。身高1.55米、体重还不到60公斤的莱亚提到，女子防身术的课堂环境让她感到安心，“我想学习格斗术，但我不想和男性一起练，也不想成为他们嘲弄的对象。”在女子防身术课堂中，学员们不仅增强了自信，还建立了友谊。“我知道上了这些课程后，我不会变成‘神奇女侠，但至少我不再否定自己。”莱亚说。“恐惧永远不会完全消失。”克拉丽丝表示。练习马伽术后，她的目光变得更为敏锐，一旦环境出现危险，她便立即有所察觉。所有学员都一致认为，学习防身术后，她们获得了新的力量，不再因为自己是女性而在公共场所感到恐惧，而这种力量会一直陪伴着她们。

| 自我防御能力：女性解放的源泉 |

“我在这里学会了如何运用拳力，我的声音也变得更加响亮。现在我敢于表达，也懂得如何在必要的时候与他人对抗。这些都是非常有用的技能。我即将进入医学院，那里女性是少数。”克拉丽丝说。每当男生们发现克拉丽丝在学习防身术时，他们总是表现出惊讶的样子。但克拉丽丝并不为此感到困扰，相反，她因为能打破常规而感到自豪。“哟！你今天带了健身包，是不是又要去练习防身术了？那我懂了，今天可不能惹你。”50岁的索尼娅曾听到一位男同事这样说。她当着所有同事的面大声斥责：“实际上，无论何时，你都不该惹我，其他人也一样！”索尼娅练习马伽术已十年之久，她非常了解这项技能给她带来的变化。最明显的是，她现在能敏锐地察觉到性别歧视和挑衅，并能巧妙地应对。练习防身术的这些年，她的体态和身形都发生了变化，有人甚至会问她是不是长高了。她却淡然回應：“我认为，我只是在公共空间占据了一名女性该有的位置。”

就在那个周六的早上，索尼娅全副武装地来到课堂，她坚定的态度让初学者们忧心忡忡，担心会被她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当我在狭窄的人行道上遇到对面走来的男性时，我不再是靠墙让路了。”索尼娅笑着说，“当然，这只是个比喻。我仍然保持礼貌，我并不是一个好战的人。”经过十年的格斗练习，她也终于能够对恶意作出反击。“小时候，人们总说打架出汗的女孩子不漂亮。”索尼娅回忆道，“现在，学了马伽术的我，经常能把坏人吓得目瞪口呆。我对此感到非常骄傲。”

“当我们发现能够利用身体保护自己时，这种体验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改变，更是心灵上的飞跃。它代表了我们有能力为了重要的人和事而战斗。”莱昂总结道，“掌握了自我防御的技能，女性往往能够感受到解放，无论是在夫妻关系、职场还是家庭中，都是如此。”

编辑：侯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