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可澄

法国女性就业率在经过了几十年的增长后，如今开始下滑。许多女性决定重返家庭，专注于照顾孩子，她们中的许多人还受过高等教育。这究竟是她们的主动选择，还是无奈之举？

“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不明飞行物。”30岁的约瑟芬说。她毕业于法律院校，持有现代史硕士文凭。然而，年纪轻轻的她却已是三个孩子的妈妈：一个五岁的女儿，一个三岁的儿子，还有一个刚出生两个月的小女儿。成为全职妈妈前，约瑟芬只做过几份实习工作。“生下大女儿后，我还在律所实习。我是实在受不了了才把她托付给保姆。即使六点下班，我每天晚上也只能陪她20分钟。而且，哪有律师是六点下班的？我曾考虑过调到企业的法务部，每周只工作四天。但即便如此，花在工作上的时间还是太多了。”她说。怀了二胎后，约瑟芬选择回家照顾孩子，并最终下定决心：“只要孩子们需要我，我就不去工作了。”

| 待在家中 |

如今，许多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在成为母亲后选择了回归家庭生活。2023年1月19日，新西兰总理杰辛达·阿德恩因精神压力过大而宣布辞职。这引发了英国广播公司对于“女性是否真的能够平衡工作与家庭”的质疑。对此，法国的新晋全职妈妈们给出了答案：在工作和家庭之间，她们选择后者。在法国，约有1450万名处于劳动年龄（20至59岁）的女性，其中有190万和约瑟芬一样不工作。然而，该数据并不能说明全部问题。处在劳动年龄却不工作的男性中，因家庭原因不就业的仅为7%，而这个比例在不工作的女性群体中为54%。

在人们看来，学历越高的女性往往薪资越高，工作选择范围更广，因此，她们放弃职业生涯的可能性相对较低。以一项针对40岁女性的调查为例，拥有较高学历的女性就业率达到92.7%，而学历较低者的比例仅为70.9%。这一结果可能并不出人意料。

然而近年来，女性的就业率达到了一个转折点，并且这一现象横跨各个行业。在经历了数十年的稳定增长后，就业率似乎停滯不前。“2006年，一些研究人员预测女性的就业率还将进一步提升，可惜事与愿违。”法国经济形势观察所的亨利·马丁表示，“特别是在今天，年轻女性的就业率特别低。与十年前相比，现在25至30岁的职场女性数量明显减少。”年轻人群中出现了一股离职潮，但确定其具体原因为时尚早，就业率停滞的背后或许存在多种复杂因素。

巴黎西岱大学的社会学荣誉教授弗朗索瓦·德辛格利解释道：“20世纪20年代，社会开始重视儿童福祉，同时也革新了家庭主妇的角色。自70年代起，儿童福祉成了社会最关心的话题之一，依恋理论也有所发展。在家中的女性被认为是孩子最好的老师。”法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的社会学家克莉丝汀·卡斯特朗–默尼耶补充说：“随着大众心理学的发展，社会非常关注儿童的教育质量。从那时起，成为一个好母亲似乎是女性必须要达成的一项使命。”

59岁的马加莉是三个孩子的妈妈，曾在律师事务所担任文书工作。她说：“我的生活全围着孩子转。我的丈夫经营着我们的农场，照顾孩子自然而然就成了我的责任。我觉得我的家庭非常幸福。”马加莉和她的妈妈一样，从未考虑过把孩子送去托儿所或者交由保姆照顾。“我小时候过得很幸福，每天早上都能吃到新鲜的三明治，从来不匆匆忙忙地去学校。我希望我的孩子也能享有我曾经的那种生活。”她接着说。

为了家庭，女性会在职业生涯中按下各种暂停键：辞职、停薪留职、休产假等。在法国，产假有时也被称为“妈妈假”，因为只有极少部分男性会在成为爸爸后休完所有的产假。为何法国男性很少休产假？这可能是因为休假期间，员工无法得到正常工资，只能得到大约400欧元的津贴，但这并非唯一的原因。法国经济形势观察所也曾提倡减少在产假政策上的性别偏见。尽管如此，在法国，兼职工作的主要群体仍是女性，每四名女性中就有一名从事兼职工作，而这一比例在男性中仅为1/10。德辛格利指出，“这是因为对于许多女性来说，在家庭与工作之间取得平衡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现在，成为全职母亲被视为一种自主选择。”

| 生命的前1000天 |

古往今来，社会期待母亲能全身心地照顾孩子。目前在法国，仍有1/3的人（27%的女性及40%的男性）认为，女性放弃工作照顾孩子是很正常的决定。年轻一代也不例外。29岁的埃米莉是一家非政府机构的财务主管，曾多次前往战乱国家执行任务。怀上第一个孩子后，她与丈夫定居在了索恩–卢瓦尔省。她说：“孩子出生后的前几个月，甚至前几年，我都想陪在他身边。我和公司协议解除合同，并且不确定何时会重返工作岗位。很多人说，宝宝生命的前1000天非常关键，但我们的产假只有60天！”

“这些女性将孩子的教育放在了首位，但与过去不同的是，她们拥有学历，将来有可能重返职场。”社会学家克莉丝汀·卡斯特朗–默尼耶说。然而，有些女性的职业空档期可能长达十年以上。58岁的弗洛伦丝以前是大西洋卢瓦尔省公立医院的一名社工，是四个孩子的母亲。她已经18年没有上过班了。“我丈夫是专科医生，挣得很多。我目前处于停薪留职状态，这样比较有安全感。万一哪天我丈夫离我而去，我还能回到以前的岗位。”弗洛伦丝说。

不工作并不意味着有多清闲。“虽然没有收入，但我每天忙得不得了。”弗洛伦丝说，“我要参加村政委员会的活动，还管理着一家养老院和一个红十字会的分会。我觉得这也算是对社会有所回馈。遗憾的是，虽然我尽了一份薄力，却没有得到应有的认可。”多年来，每当有人在聚会中问及“你从事什么工作？”时，弗洛伦丝还是会感到些许不自在。从未执业过的年轻律师约瑟芬不太愿意与昔日同窗相聚。“虽然成为全职妈妈是我主动选择的，我也过得很幸福，但别人似乎无法理解我的决定。我就读的研究生院校名声很响，许多同学现在都在知名律所工作。我和他们之间隔了一道鸿沟，大家也聊不到一起去。他们经常说我做全职妈妈是一种浪费。我想，虽然我喜欢法律，但也不必非要成为一名律师。”埃米莉的许多朋友都是坚定的不育主义者。“她们都不理解我。她们一边说尊重我的选择，一边又会暗示全职妈妈没有价值。”她说。

| 不再独立 |

全职在家照顾孩子带来的幸福感，让许多女性忽略了一个残酷的现实：她们失去了独立性。因为没有自己的医保，马加莉看医生时只能依靠丈夫的医保卡。这个现实让她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正因如此，我又开始工作了，干起了代写文书的活儿。”约瑟芬和丈夫有共同的银行账户，但账户里的钱都是丈夫赚来的。在为丈夫买礼物时，她不好意思动用账户里的钱。有时候，全职妈妈的丈夫也会感到苦恼。“起初，他并不同意我辞职回家。”约瑟芬回忆道，“一个人负担所有家庭开支，他感到压力很大，他也不想只是在家做个甩手掌柜。但现在，他觉得这样挺好，我们找到了彼此之间的平衡。”

德辛格利认为，“孩子的利益往往代表了男人的利益。女性为家庭无私奉献，可能在退休时付出沉重的代价。”法国国家统计与经济研究所数据显示，65岁以上的退休女性的退休金比男性少39%。“我知道自己的退休金很少，甚至可能一分钱都拿不到。”弗洛伦丝说，“我和丈夫已经安排好了财产，他也采取了相应的措施保障我的利益。我们的房子是登记在我名下的。”弗洛伦丝的孩子都已经独立，一个女儿成为了医生，另一个女儿在攻读药剂学。“如果她们要成为全职妈妈，我可能会有点失望。但或许我会这样安慰自己：‘她们只是想暂时休息一下。”弗洛伦丝说。

编辑：侯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