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茯闲

溫柔的晨风拂过坦桑尼亚桑给巴尔岛的海岸，西马伊·拉贾布蹚着及膝的海水，走向江比阿尼村滨海的一个潟湖。她的海绵养殖场就漂浮在那片浅海水域。

拉贾布是两个孩子的妈妈，此时的她戴着亮闪闪的潜水镜踏进印度洋，配套的呼吸管就架在她的头巾外。她因自己成为拍摄对象而大笑起来，这笑声与滔滔海浪的拍岸声交织在一起。

眼见潮水上涨，拉贾布游到浮标附近，然后深深扎进海里。这一个个浮标的作用就是将漂浮的海绵养殖场固定在特定海域。

为求生活富裕，拉贾布与同样来自江比阿尼村的12位离异妇女和单身妈妈，潜入印度洋，以养殖气候适应力很强的海绵。

| 海面下的致富路 |

近年来，养殖海绵已成为这13位妇女赚大钱的方法。江比阿尼村有很多妇女养殖海草，但海温升高导致产量锐减，她们很难再以此维生。2009年，村里的部分妇女转而养殖形似泡芙、质地柔软的海绵。这种原始的水生动物经采收后可用于沐浴或清洁。海绵不仅能适应渐渐升温的海水，还能滤除海水中的污染物，比如杂质和杀虫剂。

在桑给巴尔主张妇女权益的活动家称，海绵养殖正在推动改善当地性别不平等的现状，并且已经帮助女性养殖户摆脱了贫困。她们均表示自己的生活质量有所提升。

拉贾布游到每个浮标附近，熟练地借助蹬水的动力，前去查看每根聚乙烯粗绳上附着的幼体海绵。她紧接着用折叠刀在其中一根粗绳上刮来刮去，为绳上的幼体海绵清除潜在的细菌。

拉贾布小心翼翼地捧起海绵，时刻注意避免挤压它们。她说：“海绵是娇嫩的动物。我要是弄不干净，它们就会死掉。”为了避免晒伤和摩托艇的干扰，拉贾布需要确保海绵一直养在水下。她每天花四个小时在海里照料她的海绵养殖场。一到下午，她就在办公室里把准备出售的干海绵分门别类，再贴好标签。

拉贾布17岁便辍学在家，因为母亲再也无力负担她的学费，她的医生梦也就此破碎。九年后，丈夫离她而去，拉贾布拒绝再受命运的摆布。为了养活两个孩子，她开始养殖海草。可惜，养殖海草每月只能赚到7万坦桑尼亚先令（简称“坦先令”，约合人民币198元），将将够养活孩子。

2020年，拉贾布找到“海水养殖”组织，说明了自己的困难处境，也表明了自己的求职意向。后者很快接纳了她，她的收入也由此高涨。拉贾布现在每月工资有25万坦先令。她说：“这份工作不好干，但我干得很开心，而且工资相当高。每月有固定收入，够我养家糊口了。”

| 养殖海绵益处多 |

海绵有一层贝壳状结构，上面布满小孔，能让水流进流出。据悉，这种海洋生物已在地球上存活了6亿多年。科学家在全球发现了超过1.5万个海绵品种。

2009年，瑞士非营利组织“海水养殖”在桑给巴尔开创海绵养殖业，帮助贫困妇女赚取更高的收入，也帮助当地保护自然资源。组织的创立者克里斯蒂安·法特劳斯说：“我觉得培育海洋产业是件好事，不能只向海洋索取，也要回报海洋。”

直到21世纪初，海草养殖一直是桑给巴尔的经济支柱，吸纳了当地2万名女性就业，并提高了她们的生活质量和社会地位。然而，法特劳斯指出，由于海温升高重创整个产业，桑给巴尔万千海草养殖户的生计面临威胁。

英国约克大学2021年的一项研究发现，由于海温升高、风力增强、降雨量不稳定，桑给巴尔的海草产量和质量均大幅下降。

研究人员总结称，尽管早年产量颇丰，但2002年至2012年的海草产量还是下降了47%，原因包括气候变化、病害，以及收购价低导致养殖户数量减少。法特劳斯说：“我发现海草的收购价很低，人们赚不到多少钱。”

为了帮助江比阿尼村手头吃紧的海草养殖户，法特劳斯向他们传授了海绵养殖的理念与技术。他指出，海草极易受到气候变化的影响，但海绵可以耐受稍高的温度，所以能在高温环境下茁壮成长。他说：“炎热的季节里，海草很难养活，但海绵养殖依然可行。”

阿齐扎·赛义德是坦桑尼亚多多马大学的海洋生物学家，她也强调海绵对高温的适应力很强。她还指出，海绵所需照料较少，市场价又比海草高。

赛义德称，海绵养殖可替代海洋捕捞，降低当地自然资源的压力，保护生态环境。此外，海绵吐出的脂肪酸和氨基酸可供其他生物吸收，进而让海床变得肥沃。

研究还发现，海绵本身就能为应对气候变化作出巨大贡献。海绵生长在世界各地的海洋中，吸收并固定的硅占全球生物硅汇的20%。专家称，海绵的骨骼可分解成微小的硅片。这一特性有助于控制海洋里的碳循环，削弱温室效应，因为溶解的硅对硅藻的生长至关重要，而硅藻这种生物虽微小，却能通过光合作用大量吸收海洋中的二氧化碳。

赛义德解释说，如果海水中溶解硅的含量足够多，那么硅藻就能长得好。“硅藻死后，硅藻壳沉到海底，能有效固定以有机物形式存在的碳以及二氧化硅。”

另有研究发现，海绵还能有效地过滤海水，减少海洋污染。研究人员指出，光是一块海绵每天就能通过迷宫般的管状结构和小孔泵送数千升水，水中的杂质和有机物则截留在管状结构和小孔中。有研究数据显示，一公斤海绵在一天内最多可泵送2.4万升海水。

| 贫困妇女实现经济独立 |

江比阿尼村的婦女开始养殖海绵前，会接受“海水养殖”组织的培训。管理海绵养殖场的阿里·马哈茂迪称，自2009年起已有13位妇女接受培训。他说：“我们对养殖户进行为期一年的培训，确保她们掌握必备的技能和知识，以应对不断变化的海洋环境。”

他所说的培训包括教这些妇女游泳、潜水、使用装备、清理与照料海绵、记账规则、营销策略，还有待售海绵的等级划分法。

根据大小和质量，每块海绵可以3.7万到7.49万坦先令的价格卖给桑给巴尔当地以及海外的纪念品商店、游客和酒店。售卖海绵的收益，70%归养殖户，29%归店家，剩下的1%归桑尼巴尔海绵养殖合作社。这家合作社由女性领导，负责监督养殖户的招募工作以及各项生产作业。

纳西尔·哈吉是桑给巴尔海绵养殖合作社的主席。她有四个孩子，本身也从事海绵养殖。她表示，江比阿尼村有超过1400名女性，她们原本只能按照传统在家照顾孩子、打理家务，但海绵养殖的兴起不仅逐渐改变了当地对性别角色的认知，也为参与其中的女性开创了经济稳定的未来。

哈吉说：“养殖海绵大大提高了养殖户的收入。我们为这份事业感到非常自豪。”她还指出，养殖海绵帮助妇女摆脱了对男性的经济依赖，这种依赖曾让她们易受剥削与虐待。“我们女人应该自己掌控自己的人生，不能光等着丈夫赚钱养家。”她补充道。如今，养殖海绵的妇女收入稳定，在家庭决策中也越来越有话语权。

拉贾布为养殖海绵付出的辛劳得到了回报。只过了短短两年，她就赚够钱买了一块地，盖起了一栋三居室的房子。拉贾布说：“我想和孩子住在属于我们的家里。”

她的邻居见她如此迅速地发家致富，都好奇不已。她说：“一开始，别人拿我当笑话，结果曾经笑话我的人现在都问我哪儿来的钱盖房。”

和拉贾布一样，哈吉也曾养殖海草，她也认为养殖海绵要好得多。曾经的15年里，极端天气频现，她需要极费力地将海草从海里拖上岸。哈吉说：“头上顶着海草很难在大风中行走，滴下来的海水刺得眼睛疼。”与之相反，养殖海绵不仅让她赚到了钱，也让她露出了笑容。“唯一的秘诀就是努力工作。努力就有回报。”她说。

祖尔法·阿卜杜拉23岁那年，丈夫和她离婚，把两个孩子留给了她。她说，丈夫再婚后拒绝继续支付抚养费，她只得独自养孩子。从那以后，她一直苦苦维持生计。

一开始，祖尔法织帽子赚钱，但每月4万坦先令的收入无力负担日益增长的家庭支出。转行养殖海绵后，她必须先学会游泳。她说：“我以前很怕大海，但我还是学会了游泳。”最初的三个月里，祖尔法收获满满，赚了160万坦先令。她用这笔钱买了一张床、一个梳妆台，还有一个衣橱。她甚至还能用自己的工资帮母亲翻新房子。

| 产业发展面临重重阻碍 |

全球的海绵市场远不止桑贾巴尔，世界各地的海绵养殖业都欣欣向荣、连连丰收，其中就包括密克罗尼西亚联邦和突尼斯。海绵因天生色彩丰富、姿态万千又具有可持续性而深受青睐，千家万户都将其用作人造海绵的天然替代品。

马哈茂迪称，“海水养殖”组织计划将海绵养殖推广到桑给巴尔的其他地区乃至整个坦桑尼亚。由于利润丰厚，海绵养殖可作为海洋捕捞的替代产业，这样有助于减轻沿海生态系统的压力。他补充说，人造海绵含有可能危害水生生物的塑料微粒，而养殖的海绵有利于环保，可代替人造海绵。

然而，在桑给巴尔之外的部分海绵养殖地，人们开始担心过度采收的问题。虽然养殖海绵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扩大养殖规模仍会产生问题。

法特劳斯称，由于财力不足以支持研究与投资，供海绵孵化和生长的场所又扩张受限，海绵养殖业的发展面临重重阻碍。他说：“如果不能培育出大量的新生海绵，我们就无法扩大养殖规模。”

他指出，因为养殖规模有限，所以海绵对当地经济的影响很小。“这一行起步时需要的准备工作比较多。每位养殖户需要采集1000到1500只海绵，这样才能延续繁衍，实现自主养殖。”他补充道。

分子生物学家伦纳德·焦加就职于坦桑尼亚达累斯萨拉姆大学的海洋科学研究所。他指出，虽然海绵养殖业有益于环境，但由于成本高，生产和分配环节都面临难题。

天然海绵价格高昂，最贵能卖到7.5万坦先令，而人造海绵价格低廉、随处可见。焦加建议提高公众对塑料制品危害环境的认识，这样就有助于天然海绵的推广应用。

然而，养殖海绵是个漫长的过程，养殖户要等上整整一年的时间才能等到海绵成熟。海绵还非常依赖自然纳苗，这意味着养殖户要在海绵繁殖季节将其随水引入养殖场所。此外，已有研究发现，部分海绵品种易受海洋热浪影响。焦加称：“养殖户只能从自然环境中采集海绵来养殖。我认为研究的重点应该放在培育长得快、质量好的海绵品种上。”

尽管海绵养殖存在诸多难题，但据法特劳斯称，桑给巴尔海绵的行情还不错。近期，“海水养殖”组织还把海绵养殖推广到了坦桑尼亚的奔巴岛以及沿海城市坦噶。法特劳斯说：“我们在世界各地有很多潜在客户。”

附近清真寺的祷告声在空中回荡，姆卡西·阿卜杜拉称，海绵养殖在社区激起澎湃浪潮。她说：“能有机会养殖海绵，我非常感激。我赚到的钱帮我解决了很多问题。”姆卡西每月通过卖海绵收入27万坦先令。她用存下来的钱买了一块地，盖了自己梦寐以求的房子。

家里有七个孩子的姆卡西和拉贾布一样经历过大起大落。第一任丈夫去世后，养殖海草的她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后来，她与一位支持她事业的陶艺家再婚，境况有所好转。她说：“我丈夫、我所有的孩子都在我身边，我很高兴我们能住在一起。”

姆卡西和其他女性养殖户的故事彰显了海绵养殖的力量。这份事业赋予了她们经济独立能力，促进了性别平等，还保护了当地的海洋生态系统。

“我不知疲倦地工作，这样我的孩子就能接受更好的教育，在人生中收获成功。”拉贾布说，“我不想延续家族里代代相传的无知。”

编辑：马果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