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夏

买不起生理期用品、缺乏经期卫生知识、没有厕所或洗手设备……“月经贫困”是一个全球性问题。在坦桑尼亚农村地区，几乎所有女孩都对经期的身体变化知之甚少，很多人因为羞耻感而选择辍学。一种可重复水洗100次的卫生巾为当地贫困人群提供了一个健康而实惠的解决方案。

早上六点，耶利米将一辆沙色越野车停在路口。平时，耶利米的工作是带着狩猎旅行的游客穿越坦桑尼亚北部的国家公园。今天，他将笨重的纸箱扔到车顶，纸箱里装满了数百片卫生巾。在运送游客的同时，他将这些卫生巾从阿鲁沙运往卡拉图方向，并从卡拉图开始，以步行的速度在不能称之为路的地区开数小时，最终抵达这里。

桉树下歪歪斜斜的棚屋里发出木炭的光芒，路边弥漫着烤栗子的味道。鲁斯·梅里基和她的三位同事裹紧方格围巾。36岁的梅里基身材高挑，声音低沉、平静。“我们去这些偏远地区，不是因为那里很漂亮。”她边说边抚平长裙的褶皱。她特地穿上它，是因为对村里人来说，穿裤子的女人会显得很奇怪，更何况她们还带着内裤和女性解剖图。梅里基在智能手机上打开一份卫生部门的报告：据调查，该地区90%以上的女孩无法获得经期产品。“这很好理解。她们应该在哪里拿什么钱买到什么样的产品呢？”梅里基说，“但更糟糕的是，女孩们对月经一无所知，没有人与她们谈论月经。当然，与男孩们谈论月经的人就更不存在了。”其后果是，女孩们默默忍受着痛苦，自信心在十几岁时就已经崩塌，许多人月经一来潮就辍学。

| 她可以！|

2020年1月，梅里基和35岁的哈瓦·基皮利里创立了“她可以”组织。“她可以，”梅里基笑着说，“意思就是，她真的可以！”她们希望帮助消除90%的无知。梅里基说，有时会有人问她，这个国家问题那么多，为什么她恰恰要关注月经问题。她的回答是：“如果90%的女孩不知道什么是月经以及如何应对它，那么之后就会有90%的妇女将这个话题与不安或羞耻感联系在一起。她们又会将这种感觉传递给她们的女儿。”

梅里基学的是经济学专业，基皮利里则是教育学。她们共同制定了一个很难用“经期卫生”或“赋权”等抽象术语来描述的教学计划。“当然，坦桑尼亚已经有这样的教育课程，”基皮利里说，“但有数据表明，它们显然还不够，而且许多课程都太过理论化。”

基皮利里曾在阿鲁沙市的英国学校工作。她看到国外老师的教学方式与她所知道的完全不同，课堂上充满欢乐和互动。她想为坦桑尼亚的孩子们做同样的事情：“我决定在我们国家的贫困地区工作。那里的孩子们甚至不知道电脑是什么样子，很多人也没见过足球，他们平时都在踢罐子。”

要克服羞耻感，最重要的方法是保持幽默。“我们用简单的语言阐述这个主题，并和孩子们熟悉的场景关联起来。他们住的地方，没有自来水，没有镜子，也没有超市。”基皮利里解释道，“我们的课程应该浅显易懂、富有趣味，要让听过课的人以后可以轻松地向别人转述学到的内容。”

课程总是以一份礼物和一个小型仪式结束：每个男孩送给一位女同学一包“她可以”团队带来的粉色萨拉马卫生巾。这种可清洗卫生巾在坦桑尼亚生产，能承受约100次水洗，可重复使用，单价约为一美元。梅里基和基皮利里不太喜欢卫生棉条之类的西方卫生用品，因为它们“太贵了，而且制造了无数塑料垃圾”。

“经期非常费钱，很多人都没注意到这回事。可重复利用的卫生巾为买不起一次性卫生巾的人群提供了一个健康的解决方案。”生产萨拉马卫生巾的“女性选择”公司创始人露西·奥迪瓦说。2016年，她用75美元的初始资金成立了这家微型公司。在两台二手缝纫机和两位裁缝的帮助下，她开始生产可重复使用的卫生巾，并为之起名为“萨拉马”，在斯瓦希里语中是“安全”的意思。

赫里森·法努尔负责教男孩们，偶尔也教路过的男人。这位温和、稳重的老师说：“男孩们几乎对月经一无所知。他们从未被考虑到，也没有出现在教学视频中，但他们是女孩们的兄弟，以后还会是他们女儿的父亲。如果他们了解这件事，那么部分问题就已经解决了。”

| 一个全球性问题 |

即使是在欧洲，月经贫困和经期污名化现象也普遍存在， 尤其是在年轻女性中。一些青少年因此每个月都要请几天假不上学。儿童救助组织“国际培幼会”2017年的研究表明，在英国，1/10的女孩买不起经期用品。在苏格兰，需要和“经期贫困”作斗争的女学生数量甚至占到了1/4。2018年，苏格兰决定在中小学和大学免费发放卫生巾和卫生棉条，后来更是为所有需要的女性免费提供生理期用品，將其放在青少年中心、药店及其他公共场所。

基皮利里曾在英国上大学，还在西班牙生活了多年。她知道那里的一些女性抱怨头痛并提前离开课堂的事。然而，在更贫穷的国家，经期的影响要严重得多。她说：“对很多女孩来说，月经来潮意味着人生刹车。她们被告知应该待在家里。她们开始缺课，没完没了地做家务。教育的缺失意味着她们成年后更容易陷入贫困。这就是为什么月经问题不仅仅是一个女性问题，而是整个社会的问题。”根据世界银行的数据，每年有超过12万名坦桑尼亚女孩因此辍学，离开了一个能保护她们免受骚扰和侵犯的环境。

疫情期间，坦桑尼亚青少年的怀孕率飙升。“幸运的是，萨米娅·苏卢胡·哈桑总统终于改变了规定！”梅里基说。孕妇和年轻的母亲有机会继续上学了，以前这是法律禁止的。哈桑自2021年3月起担任总统，是该国第一位女总统。

| 禁忌源于无知 |

耶利米把车停在一座铁皮屋顶的赭色校舍旁。在金合欢树荫下，近百名女孩坐在木椅上。她们都穿着校服——墨绿色毛衣、黄色上衣、墨绿色百褶裙。没有人说话，只能听到几声轻笑。

校长告诉我们，教室里还有更多的女孩在等待，此外还有一些妈妈，当然还有男孩们。人们开始理解为什么梅里基和基皮利里说她们的项目“有影响力”。她们为每所学校的约400名儿童授课，每天会去一到三所学校。她们的目标是建立一个网络，让当地卫生部门、教师和可信任的村民参与其中，能长期传播项目内容并评估学习成效。梅里基说：“如果我们直接教授了500名女学生，那么我们实际影响到的可能是1000名女学生，因为她们会将所学分享给自己的姐妹、表姐妹和堂姐妹。”

法努尔正和男孩们踢足球。踢完球后，他会告诉他们，他们对班里的女同学负有责任，就像球队队长对他的队员一样。

在金合欢树荫下，女孩们分享着她们成长过程中听到的关于月经的谣言：经期不可以做饭或给食物加盐；与男性共处一室会怀孕；止痛藥会导致不孕；运动量太大会使内脏脱落；经期身体的气味会吸引危险的动物，还会使食草动物的奶变酸。一位母亲表示，她曾长时间不知道所有女性都会来月经，以为自己出了问题，快要死了。她说：“现在说到这个，我自己都忍不住要笑。”

当梅里基和基皮利里打开产品的包装时，树下变得非常安静：卫生棉条、卫生巾、月经杯……她们展示了一切相关工业品，并向女孩们解释说，她们不需要这些。贫穷并不一定会导致炎症和感染，但黏土塞、羽毛和脏抹布会。女生们学习如何折叠、如何用冷水清洗每个人家里都有的简单棉织物，然后用熨斗熨平，以杀死细菌。“这个，”梅里基在空中挥舞着一块布说，“全世界的女性都在使用，没有理由因为没有别的选择而感到羞耻。”听到这里，有些母亲不禁眨着眼睛拼命忍住泪水。

然后，梅里基和基皮利里还解释了如何使用可重复利用的卫生巾，只需将其清洗干净，在阳光下晾干即可。两人说，从女孩们给的反馈来看，这是最受欢迎的解决方案。

|“坚强的女孩将成为坚强的女人”|

基皮利里说，这种“月经禁忌”与宗教和传统无关。父母们往往只是不知道他们应该说些什么。在坦桑尼亚，谈论个人感受并不常见，很少有人会内省或关注自身心理健康。这就是基皮利里大学毕业后回到坦桑尼亚的原因，“有很多事情要做。”

在阿鲁沙，基皮利里坐在梅里基三年前租下的小房间里，打开哥哥借给她的电脑，将过去几天的项目内容输入到电子表格中，准备稍后发送给当地政府部门。因为项目涉及学童，当地政府希望密切关注进展。

梅里基和基皮利里的工作是无薪的，他们的组织依靠从教区、企业或国际扶轮社等机构筹得的捐款运转。“我到处筹钱，”梅里基说，“一切都是为了经期，世界上一个最普通的存在。”她决定投入自己的知识和力量，因为这是一个实际上相对容易解决的问题。“只需要改变策略，并投资几美元，坚强的女孩将成为坚强的女人，而这正是我们的社会进步所需要的。这不是一件小事！”

梅里基与五个兄弟姐妹在阿鲁沙附近的马赛人定居点长大。她的父母希望自己的女儿也能上中学。“我的母亲是一位自信的女性。她是老师，还兼职卖牛奶，思想其实非常进步，但她也不跟我谈论月经。”梅里基说。而她成立“她可以”组织的原因之一，是她亲身经历了这一切——肮脏的碎棉布和疾病。后来，她在达累斯萨拉姆上高中时才发现还有更卫生的方法。“城里的女孩们都很坦率！她们说：‘看，这是一条内裤，你只需要把卫生巾贴在内裤上。”后来，她每次回家都会给其他女孩带一些卫生巾。“现在，我自己也有了两个女儿。我不想再看到女孩们经历这些，我希望这种情况能有所改变。”梅里基说。

基皮利里表示，经期禁忌曾对她的心灵造成了沉重打击。“今天我会说：‘我当时抑郁了。但在那时，我并不明白这一点。”她回忆道。她小时候总是和双胞胎哥哥一起嬉戏打闹。但是，当她把月经来潮的事告诉妈妈后，妈妈看着她说：“从现在开始，你不能再和你哥哥一起玩了。你不能待在男人旁边，否则你就会怀孕。”

当时14岁的基皮利里感到十分迷茫，男孩无处不在。她说：“我退回自己的世界，不再在外面疯玩。面对兄弟们的取笑，也不再反击。我一直很害怕。”父母离婚后，基皮利里和她的四个兄弟姐妹只能自力更生。“我知道，如果我想赚钱，就必须上大学。我做到了。在坦桑尼亚，通常是女性养家糊口。很多男人离开了家，一些男人会酗酒。这就是为什么让女孩们早日坚强起来如此重要。”

自“她可以”项目启动以来，女老师们已经对16500名女孩和6200名男孩普及了月经知识。此外，项目团队中也新增了两名男老师。“更多的老师意味着可以让更多的孩子参与其中。”梅里基说。他们的目标是，到2024年底，项目覆盖的学生人数能达到4.5万名。“她可以，她真的可以。”梅里基说，听起来就像在念一道魔法咒语。

编辑：周丹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