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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审美与畅神

2024-01-12傅斌

山花 2024年1期
关键词:比德功利万物

傅斌

艺术是自由精神的产物,既能真实地再现客观事物,又能真诚地表现主观精神。当艺术作为审美对象不再以实用功利的角度,而是以娱情畅神的角度来观照时,艺术便有着其他学科不可替代的净化心灵的功能,主体却可以在艺术的创造或欣赏时获得心灵暂时性的超脱或满足。

人类对自然审美最初不是从畅神开始的,在它之前是“致用”和“比德’阶段。“致用”是一种较为原始的实用审美状态,人们把那种显而易见具有实用价值的事物作为审美的对象,动植物则是人类最初赖以生存和认识的对象(同时把动植物当作图腾来崇拜),如原始壁画或原始彩陶上出现的动植物图案就是一种致用审美的对象。“比德”则主要是受到儒家文化入世道德观影响,把一些可以比拟或象征的自然物看作社会的伦理道德或人的精神品格,如四君子(梅竹兰菊)、玉器(夫玉者,君子比德焉——孔子)等。显然,致用阶段是站在物质实用基础上的审美,比德阶段则是道德的观点,虽然在审美上突破了实用功利的束缚。但是进入了另一种以道德为功利的束缚,只有到了畅神阶段,事物之所以美,不再是因为它有着物质上的实用性,也不再是因为对人有好处或者与人的某种精神可以比拟,而是因为事物本身形式美感上的属性,给人以精神享受,让人心旷神怡,流连忘返,放弃物质上的束缚和精神上的牵挂,在这里,人类审美的范围和领域自然扩大了。

致用阶段源于石器时代,比德阶段大致形成和成熟于商周至秦汉时期,畅神阶段东汉时已见端倪,到了魏晋南北朝,更是涌现出许许多多描写山水风光的散文、诗歌、绘画,这是人类达到畅神阶段的标志。东晋时的顾恺之是我国山水画的鼻祖,他的自然审美的境界就很高,一次他从会稽归来,有人问到当地的山水,他说:“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葱茏具上,若云与霞蔚。”自然美已经不只是作为一种人格美的象征受到赞美,而是被人们当作娱情畅神的对象来欣赏。

由于社会文明发展情况的差异,西方进入到相当于我国“畅神”审美的阶段比较晚。西方中世纪是长达千年的神权统治的封建社会,文艺复兴人文至上,却较少关注自然物,直到十七世纪资产阶级在荷兰第一次取得政权后,风景画才开始作为独立的艺术出现并被人们欣赏。

值得一提的是,二十世纪以来,现代工业的迅猛发展,固然极大地丰富了人类的物质文明,但也造成了生态环境的恶化,人的冷漠、功利膨胀,以及两次世界大战给人类带来的震撼远胜过各种理想主义的说教,似乎科学越发达,人类越无知。现代人面临着双重危机:人既担忧失去美丽幸福的家园(即外在依托),又担忧失去精神信仰(即内在依托),这给人们的内心带来焦虑和迷茫。现代人对传统价值观产生了怀疑,就如一个人来到一个陌生的世界,人变成了非人,人若不是变成卡夫卡笔下的甲虫,就是尤奈斯库描写的犀牛,人类所生活在的钢筋水泥的环境越来越狭小,“自然”渐渐退出了人们的视野,感知愈来愈局限于各种各样加工过的荧屏信息,赖以生存的自然变得若即若离(此背景也是西方现代主义艺术出现的重要条件之一),家园、净土,似乎成为一种逝去的记忆。

截然不同的是中国传统自然观不是为了做自然的主人,而是热爱自然、亲近自然、学习自然、回归自然,用自然之法来推及人生之法,达到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这种无所功利,自然畅神的观照,能够使人暂时忘却尘世的烦恼,进入超然的自然审美。可见,当人们为衣食所累,为物俗所忧时,是无暇顾及审美的,只有无利害的审美才能真正进入悠然自适的心境。昔日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不受官场的羁绊,所以才能“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畅神实际上是一种无我之境,王国维所言之“无我之境,以物观物,不知何者为物,何者为我”。 这种境界,正如朱光潜所说的:“我和物的界限完全消灭,我没入大自然,大自然也没入我。我和大自然打成一气,在一块生展,在一起震颤。”人只有心无牵绊,胸无尘滞之时才能进入无我状态,心才会与外物发生合一,“胸中脱去尘浊,自然丘壑内营”(董其昌)。当艺术家具备这种虚静的心理状态时必然会“物化”到作品中去,作品的精神内涵便有了文化依托。

在自然审美中,强调虚静具有重要意义。从认识论上来看虚静,这种观念源于道家。“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故复归其根”,老子认为虚与静都能使心境达到空明宁闲状态;庄子将这一思想发扬光大:“圣人之心静乎,天地之鉴也,万物之静也。夫虚静恬淡,寂寞无为者,万物之本也”。在心理学上来看虚静,是人的大脑皮层处于沉静状态时,以往的情感、经验等储备方能复现与升华。然而在现实生活中,人的内心常常会受到外界的干扰与诱惑,私欲躁动,心灵闭塞不安,这种状态下不可能进入真正的审美,畅神的“畅”是指没有阻挠,没有挂碍,所以必须最大限度摒除外界的刺激,摒除一切杂念,处于完全的无意识状态,达到“致虚”和“守静”,以期恢复心灵的清明,道家试图用天道推及人道,按照自然法则办事,无为以致内心虚静,才可以聆听到自己内在的声音,听从内心的指引,与宇宙精神合一,才可能知晓自然的本质规律。自然审美在艺术的学习中常常起到升华的作用,所谓“道法自然”,若书法之“点”如高峰坠石、“横”如千里阵云、“竖”如万岁枯藤。怀素听嘉陵江水,草书大进,便是如此,连类通感,天人合一。 “意境”是中国传统审美的最高范畴,“境”指的是客观物象,“意”则是由“境”引发的各种情趣,意境是主客的结合,情景的结合,意和境在审美中缺一不可。在自然审美中,所谓“意境”,其实并不是自然物本身所固有的,而是人的学识、人格在相应的自然物上的折射。

中国有悠久的自然审美传统,以“物我两忘,天人合一”为最高审美境界。孔子提出“仁者浑然与万物一体”,孟子认为“万物皆备于我”,老子主张“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庄子说“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齐一”,这些都表现了对“天人合一”的追求。 “天人合一”的境界对今人的启迪:人本来就是整个大自然生态系统中的一个子系统,只有保持整个大自然生态系统的平衡,回归大自然,和大自然相融合,才能求得自身在这个大系统中的平衡。

“自然”是人类得以生存的物质前提,又是人类情感最初的依托。诗者,天地之心;乐者,天地之和;畫者,以一管之笔,拟太虚之体。自然是艺术的源泉,面对自然的“奥秘”时,自然又是宗教与科学的源泉。

人来自自然,由自然生成,又回归自然,化为自然,这是一种必然。自然生生不息,广阔无际,自然有大美而不言,走自己的路,自然无私无欲而无限。审美应自觉面向自然,走向自然,实现人与自然的融合,感悟人的情欲功利被无私无欲的自然所洗涤、净化。人的有限的感性生命融入生生不息的自然而得以永生,从而获得心灵的解脱、超越和自由。这种超越引起的畅神性愉快,不是感官机能之乐,不是心意机能之乐,不是伦理之乐,而是人的感性生命与大自然融为一体的心灵境界之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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