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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绵绵

2023-12-03张元龙

雪莲 2023年10期
关键词:天晴小面木箱

【作者简介】张元龙,生于1965年,青海省海东市人。本科文化程度。工作之余,喜欢写一些文学作品。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立秋一过,秋老虎不断发威,处在酷热中的人们,心里都期盼着带着丝丝凉意的秋雨早点到来,落在晒萎了的树叶上,落在晒枯了的草叶上,落在晒焦了的人心上,渴望把酷热驱走,让树叶草叶焕发生机,让人们神清气爽,但天不遂人愿,秋雨一直不肯降落。今晨,忽然滴滴答答的雨声,带着一缕缕的凉爽,似一曲美妙的清籁,从纱窗外传了进来,睡前的闷热顿时清凉了起来,我不知是被雨声唤醒,还是被凉爽清醒,天刚蒙蒙亮就醒了,往窗外一望,天空阴沉着,像受了气的小孩的脸一样,见不到一点发亮的地方,雨珠儿连绵不绝地从天而降,谢天谢地,久违了的雨终于来了,把弥漫了二十多天的酷热一扫而去。

“夜来秋雨后,秋气飒然新。”望着窗外习习秋风中的绵绵秋雨,居住的小区不时传来一阵一阵的鞭炮声,哦,这几天高考发榜了,是前来吃状元宴席的亲戚朋友们给金榜题名的学子,早早来恭喜了。听着带着喜庆的炮声,我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四十多年那个下着绵绵细雨的秋天。

八十年代初,在安徽省凤阳县小岗村联产承包生产责任制新生产方式的鼓舞下,全国绝大部分农村都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我们村于前一年秋季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人争气,天帮忙,风调雨顺,人们的干劲足,天上的雨水多,承包地里的庄稼长势好,过去普遍存在的东家缺粮,西家短粮的问题,就得到了解决,迎来了能吃上饱饭的日子,家家户户的温饱就自然而然地解决了。

那时候,每年的7月7日、8日、9日是高考日,每到这几日,人们尤其是十年寒窗的学子们,希望日丽天晴,心情舒畅地参加一年一度的高考。但这几日,瓢泼大雨就连续下个不停,仿佛跟高考结了怨似的,我们就打着雨伞,穿着胶鞋进入考场,接受国家的选拨。

高考过后,正是河湟谷地下游春小麦收割之时,我就和许多走出考场的农村学子们一样,参加了龙口夺食的夏收。趁着天晴,与家人一起起早贪黑,把散落在东一片西一片的金黄的麦子,冒着烈日酷暑,一镰一镰收割后,一架子车一架子车拉到自家的麦场等待打碾。人们都盼望着尽快把场碾了,把一袋一袋的麦子拉入家中,就放心了。但八月初一入秋,天空就像谁给捅破了,绵绵的秋雨就一天接一天下个不停,我和我的父母亲,比别人家更盼望着雨停天晴。因为我在几天前,就收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学校要求开学前要把户口转入西安市雁塔区,而且是开学日的9月6日前。那时要把农村户口变为居民户口,先拿着录取通知书到乡上,开户口转出的证明,然后拿着乡政府的证明,向粮站交180斤的粮食,才能把农村户口改为居民户口,迁往学校所在地。但雨不停,天不晴,堆在场上的麦捆无法打碾,即使打碾了,晒不干,你交的粮食,粮站验收过不了关,就无法获得居民户口本。在绵绵秋雨中,我看到父亲脸上,总像天空一样愁云密布,嘴唇上也布满了血泡,全家人望着秋雨长吁短叹,天天盼望着雨停天晴,奶奶还给村庙上供奉的佛爷许愿,期盼佛祖开眼,艳阳高照。

老天开眼,天终于晴了几天,全家人与邻居们一起抓紧时间打碾。还未打碾完,天空又下起了雨,全家人又盼望着雨停天晴,把装在口袋里堆放在屋檐下的粮食早日晒干。好不容易老天施恩,晴了两三天,把两袋粮食搬运到房顶上晒干,大家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给粮站的粮食准备好了,等天晴,就用架子车拉着交给粮站就行了。

粮食的问题解决了,还需要一个装生活用品的箱子,那时候学生去上学,绝大部分都提一个笨重的木箱子,不像现在学生,开学日快到了,到商店选一个新潮的皮箱就可以了。家中虽有一个父亲六十年代上乐都师范时的小木箱,已十分破旧,还很小,装不了多少东西。做一个新木箱,家中没有现成的干木板。上学的日期愈来愈近了,父亲的脸上又愁云密布了,眼睛里充满了一缕缕血丝。情急之下,思來想去,决定把家中的一个小面柜改成我上学的木箱。父亲把擦拭得干干净净的小面柜,送到了邻居木匠家中油漆。由于年长日久已发黑的面柜无法油漆,木匠就决定把面柜表面布满污垢的一层用推刨推去,然后再油漆。木匠把小面柜表面的一层推去后,就精心地油漆了几遍,并点上了时尚的小花纹,但每天秋雨绵绵,阴冷潮湿的屋中,涂在小面柜上的油漆干不了,稍一抹,就会粘上一片。木匠着急,我和父母亲更着急,天天盼望着雨停天晴,把焕然一新的小面柜拿到太阳下尽快晒干。等了约一星期左右,八月底天终于又晴了几天,油漆干了,我高高兴兴地到他家去取木箱,我看到华丽蝶变的木箱,一脸的高兴,木匠看到他的杰作,将由我带到八百里平川的千年古都,一脸的骄傲。他说:“雨下坏了,不是我早就给你把箱子做好了,让你等了很久。”当我问他多少钱时,他一口拒绝。他说:“当初我要钱的话,我就会让你父亲把箱子背回去,你考上大学是全村人的荣耀,我只不过表达了一点微薄的心意。”他还从院子中的果树上摘了一篮果子,左摸摸,右看看,把十几个最大的红艳艳的果子,带着一脸的笑容装进了木箱,让我在路上想家的时候吃。还叮嘱道:“庄稼人的娃,千万不要忘本,回家来,把地里的小麦当成韭菜。”

“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入学的日期愈来愈近了,在秋雨中,奶奶、父母亲的脸上的愁云愈来愈多了,他们看到朝夕相处的孙子、儿子,就要远走高飞了,心里的酸楚不知向谁诉说。他们想西安一定是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这一走,不知何时见面。当时联系的方式只能是书信,有时候两三天就收到了,有时候十天半月才能收到,有时候就石沉大海,不像现在联系非常便捷,想念了就打视频,要钱了就随时到。我看到奶奶和母亲常常在屋中低头沉思,或在灶洞前偷偷地流泪,一看到我,就装作无事似的。

9月6日是入学的日期,9月5日是一个难得的阳光灿烂的日子,吃过早饭,一家人恋恋不舍地送我。刚出家门,奶奶、母亲又伤心得转过身哭了起来。在家中休假的姑夫前来送我,他把木箱绑在自行车的后架上,带到了乐都火车站,我则乘公交车前往乐都火车站。车慢慢地开了,车窗外姑夫摇着手,使劲地喊着:“一定要好好学习,到校后一定给家里写信。”

姑夫的声音越来越小了,身影也越来越模糊了,直到变成一个黑点。我坐在绿车箱的硬座上,摸了摸昨晚母亲在昏暗的灯下,给我白衬衣里面为防盗缝制的小口袋,里面鼓鼓囊囊,谢天谢地,装着的由2元、5元、10元拼凑成的150元钱,一张一斤的30张全国通用粮票,上车时小偷没有光顾,完好无损,顿时一串串的热泪,像绵绵的秋雨流个不停,但我至今想不起,那是辞别故土的寒泪,还是满怀喜悦的热泪?我也说不清楚。

二十多个小时的车程,终于来到了学校。古香古色的校园里鸟语花香,鳞次栉比的教室里书声琅琅。到校后,把大学里看到的新奇,马上写信告诉了家里,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他们,分享一下象牙塔中的美好。父亲给我来信了,一笔一划工整的字体,显示出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师范生的功力。信虽然不长,由于纸张不好,有些字有点模糊,但句句饱含深情。来信告诉我,家里一切皆好,地里的二茬庄稼长势也很好,只是雨水太多了,隔三差五就下起雨。

每收到父亲的来信,读着读着,“望阙云遮眼,思乡雨滴心。”一缕缕的酸楚涌上心头。尤其是在月华如水,万象澄澈,秋风轻吟,夜不能眠的晚上,听着同学的熟睡的鼾声,“洛阳城里见秋风,欲作家书意万重。”就想穿衣拿笔给家中写信,但不知从何写起。

父亲在我上大学四年的时间里,给我陆陆续续写了将近50封信,至今我还完整地保留着。他的信虽没有深奥的哲理,华美的言辞,也没有《颜氏家训》的厚重,《傅雷家书》的深情,但每一封发黄的纸页上的每一段话,都教给我做人做事的真諦,它们永远是我人生路上无价的精神财富。

一学期结束,元旦刚过不长时间,学校就放假了,在天寒地冻的时节,我高兴地拎着一些陕西的特产乘火车回家。看到干瘦的奶奶更苍老了,脸上的皱纹加深了,如同经过了一场严酷的风雨冲击。一头青丝的母亲头上已挂上了缕缕白发,像冬天的皑皑白雪。后来听邻居说,我走后,天上绵绵的秋雨就一直下个不停,奶奶、母亲的泪水也就一直流个不停。邻居们见面一说起我,她们的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从脸上滚落下来。天一放晴,她们两人就到秋田里耕耘,给萝卜地施肥,给白菜地除草,给洋芋地培土。她们一听到湟水北岸火车的汽笛声,抬头看到约3公里远的长长的火车,从她们眼前缓缓前行时,就不由得想到我。儿行千里母担忧,从来没有出过远门,也没有坐过火车的她们,心想这像串成的火柴盒一样的爬行着的东西,把家中的长孙、长子拉到哪儿去了,他在外面受冻了吗?挨饿了吗?他还能不能回来?一想到这些,她们两人坐在地里,东一头,西一头,就哭起来。她们还躲着父亲,生怕父亲在信中告诉我。当我从邻居的口中听得这些消息,内心深处像针扎了似的。

现在每回想起这些往事,阵阵锥心刺骨的酸楚涌上心头。唐朝诗人孟郊《游子吟》中语:“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而今欲报她们的春晖时,只望见长满了荒草的山头上矮矮的坟茔……

时光荏苒,流年如水流逝。四十年一晃而过,每当夜深深、月凄凄、雨绵绵,我就想起远去的那个秋天,想起在绵绵秋雨中的往事,一幕幕来到眼前,仿佛发生在昨天,有言说:“时间会把所有的事情都治愈,但是那些记忆和感动,会伴随我们一生的旅途。”

秋雨绵绵,绵绵秋雨,往事如烟,如烟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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